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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第1页)

特赦的战犯们心悦诚服,频频点头,百感交集,感恩戴德。&ldo;从鬼变成了人?&rdo;赵广陵心里&ldo;咯噔&rdo;了一下,原来我们当了那么多年的鬼。但不管怎么说,能获得自由总是人生的一件大事,他有再一次从战场上侥幸活下来的感慨。如果往身后望一望,背脊也许还会发凉。

一个月的学习时间,像个干部培训班,他们学习时事政治,到工厂、农村、学校参观&ldo;文化大革命&rdo;的胜利成果,还应邀做一些报告,向革命群众忏悔自己的反革命历史,旧社会让他们从人变成了鬼,新社会如何改造他们,让他们一步一步地从鬼变成了人。他们不是讲台上的英雄,也不是批斗对象,他们是社会的&ldo;灰色&rdo;教材,既不明,也不暗;既不再是反面,也不全然正面。他们是阶级阵线泾渭分明的社会中的&ldo;新人类&rdo;。就像赵广陵在一篇学习心得中写的那样,&ldo;我们这些上错了贼船的人,共产党宽宏大量,既往不咎,让我们在年过半百后重新做人。人民政府特赦我们那一天,就是我们的新生。我们现在才刚刚满月。&rdo;

感恩是真诚的,但这个前后蹲了十几年监牢、满头秋霜般白发的&ldo;刚刚满月的新生婴儿&rdo;,眼下的难题是找不到一个温暖的怀抱。学习班结束后,其他特赦战犯都欢天喜地地被家人接走了,赵广陵第一次被捕前的那家木器生产合作社已经解散,而他的家庭早就妻离子散。&ldo;老赵,你能去哪里?&rdo;负责分管他的管教干部洪卫民问。

赵广陵把手指插在灰白的头发里,抓挠了半天才说小洪同志,你能给我一支烟吗?&rdo;

洪卫民说你不是早戒烟了吗?&ldo;还是递给了他一&rso;支。

赵广陵回答说:&ldo;我还早戒了家庭生活了哩。小洪同志,特赦后我给我的前妻写过一封信,我想去她那儿。但她……现在还没有回信。&rdo;

洪卫民叫起来:&ldo;老赵,这不可以,你前妻已经是人家的老婆了。你去那里干什么?&rdo;

&ldo;我还有个儿子。&rdo;赵广陵底气不足地说。照理讲他应该给大儿子豆芽写信,不管他现在姓什么了,他还是他的亲爹。但他一不知道豆芽现在在哪里,在干什么;二不敢相信豆芽还会认他。这对父子,现在闹不清谁欠了谁的。

&ldo;这样吧,既然你愿意回昆明落籍,我们就先回昆明再说。你看看能不能找到你儿子,我呢,带着公函跟当地政府接洽一下,看怎么安置你。&rdo;

第二天,两人成行。长途客车在崇山峻岭中的老滇緬公路上穿行。还是这条公路,三十多年前,它是中国抗战的生命线,数十万远征军将士在这条公路上衔枚疾走,奔赴疆场。三十多年后,他们中的一个幸存者走在了老路上。没有荣誉,没有家人,没有权势,没有财富,只有感怀。正是春天,田野碧绿,山岭苍翠。迎春花已经谢了,杜鹃花开放得正热烈。自由开放的花儿,自由觅食的牛羊,自由飞翔的鸟儿,还有车上那个终于获得自由的老流浪汉、老囚徒、老军人。他把头伸出车窗外,让清新的春风梳洗自己灰白的头发,梳洗自己满面的沧桑,梳洗自1950年以来的躲藏、掩饰、伪装、造假的破碎历史。现在他被梳洗清爽了吗?他不知道。

车窗上偶尔会映照出他的脸,这是一张多么苦难而自豪的脸啊!那些经年的伤疤被自由的心情舒展开来,仿佛满脸都是乐得合不拢的嘴。这曾经英俊脱俗、青春洋溢的脸自从被疤痕侵占,就像魔鬼留下的爪印、饕餮啃吃过的残局、泥石流冲毁过的山丘。但现在春风拂面之下,细胞复活,毛孔开放,荒原新绿初放,万物光彩重生。前妻舒淑文说过,罗丹欣赏这样线条硬朗的脸,米开朗琪罗需要这种在苦难中浸泡了几十年的表情;李白看到这在春风里飞舞的三千丈白发,不会再哀叹&ldo;缘愁似个长&rdo;,杜甫在春天里看到这越搔越短的白头,不会再叹息&ldo;浑欲不胜簪&rdo;。因为即便是一缕白发,也在风中自由地飘洒,轻盈地舞蹈。这是多年没有过的闲适、自如、自尊、安详以及面对外部世界的问心无愧。刚才在车上,一个大妈对他说:&ldo;同志,麻烦你帮我挪一下行李架上的包。&rdo;检票的人来到他面前,也说:&ldo;同志,你的票。&rdo;让他听得心尖儿都被温暖了。赵广陵,你现在跟大家一样,是革命同志了。你不再是他们的敌人,不再是他们的批斗对象,不再是革命阵营的对立面。同志啊同志,从孙中山先生的时代起,志同道合的人们就在为一个崭新的中国努力,但不是每一个,都可以被称为同志。

快就到昆明的前夜,赵广陵几乎一夜未眠。他将如何走向舒淑文呢?这可不像一个逃学的孩子回家面对家长那样简单。八年多了,自从签下离婚协议书后,他再没有舒淑文的一点音信。尽管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但在牢房里他梦见最多的人仍然是舒淑文,在梦里看见她在厨房里操劳,看见她从院子外走进家门,看见她坐在他的对面纳鞋底,还看见自己和她做爱,在被窝里翻滚。他的春梦中性爱的对象永远只有舒淑文,这让他自己都感到惊讶。他的前半生见过的美丽女子不算少,但舒淑文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永远雄踞在喜马拉雅之巅。常娟是初恋的女神,他早就把她供在爱情的香案上了;舒菲菲是白日梦里的封面女郎,是永远从舞台上走不下来的明星;而第一个妻子卢小梅就像-出悲剧中苦命的丫鬟,还没来得及在人生舞台上扮演什么角色,就悲惨地香消玉殒了。唯有舒淑文是相濡以沫、耳鬓厮磨的妻子,是孩子们的母亲,是苦难中与他同舟共济过的女人。因此当他面临到哪里安家的选择时,不是他头脑发热、自作多情地想回到舒淑文身边,也不是因为还有一个易姓了的儿子或许可以依托,更不是想看一看前妻的那张脸,读一读她的眼神,看它还能否映照出他们的过去。他只是想坦坦荡荡地站在前妻的面前,自豪地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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