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忙摆手:“小老儿自不向外说,便当今日未到过这房中,汝等也未见过小老儿,若你不信,小老儿可起誓!”言罢果真竖起三指立誓。继见金芙勉为其难信了,便再不敢停留,转身去了。
虚惊过后,屋内二人匆匆将乱处规整好,方要离去,穆昀祈却又回头,到案前拿起那双鱼抱莲镇纸若有所思。
金芙见下一惊,忙道:“有何不妥?不至是方才碰坏了罢?”
穆昀祈摇头一哂,轻将那物放下:“吾记得这镇纸,原先是置于纸左上角半寸处。你那表兄行事素来一板一眼,但出入半寸,便致露马脚呵。”
确认室中一应与来时已无异,二人才安心出门,原路返回,片刻便至宫中。金芙告退去后,一时无人来扰,穆昀祈却也无心理政,在殿中闲踱了一阵,便命召郭偕来见。
步军司距皇城不过一里之遥,郭偕因是来得倒也快。
“《花间记》?!”瞠目对着座上人,郭偕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
原以为天子此刻召见,必有何要事,却不想竟是问起郭员外早年编纂《花间记》等记录坊间传闻的书报一事,令郭偕十足讶异。一时乃是吞吐支吾,语焉不详。此实非他刻意回避,而是家中商事,无论大小他素不过问,涉及这些小书小报(1)经营的一应俱细,更是点滴不知,因是面对上问,自无从答起。
好在穆昀祈并无意苛责,当下命他回去好生钻研小报的编纂经营之道,待通透后回禀,彼时有要任托付。
郭偕闻之纳闷,自忖片刻,小心试探道:“陛下莫不是也欲令臣办一小报?”
穆昀祈稍作沉吟,竟是认了:“朕确有此想!”且释疑:“朕尝闻禀,朝臣私下行止多有不端,可谓端君子之仪而尽行败德之事,重者妄为祸国,轻者好逸误民,至于风月掩盖下的不堪更层出不穷,流传在外贻笑大方,自也带坏世风,更有损朝廷威仪,因是决意一查!”
郭偕迷惘:“陛下欲知朝臣私下是否妄为,令皇城司探查即可,却为何须办小报?”
穆昀祈一嗤:“若这般,难道要公告朝中,朕命人探查臣下私下之所为?”
“这……”郭偕终是醒悟,“陛下之意是,要经这小报揭发朝臣私下之妄举?”
穆昀祈颔首:“正是!朕要令此些恶行上传至朝堂、下散至市井,教那妄为者入受台谏攻讦,出为千夫所指,以此肃正超纲、涤清世风,亦警醒后来之人!”
好个冠冕堂皇!郭偕暗下不屑:人非圣贤,任谁私下还无些小失小过?因是此举,必是有的放矢!听闻近时朝中有人上疏指天子纵乐好逸,怠政妄为,自然触犯圣怒,因是才挟私报复罢?谙知内情,面上却还作恭谨,拜下:“陛下英睿,此法高明,臣必尽心为陛下分忧。”
出了宫,天已晌午。郭偕本当迅速行事,回去向老父讨教办报之事,不过想到官家授意此事不可令外知晓,纵然家人亦不能透露,然依老父之精明,自己此刻回去冒失发问,恐是开口便教他看穿,因是还须谨慎探听。斟酌过后,郭偕想起,郭俭当初倒是在母亲威逼下,跟随老父身后行走过一段时日,不知可曾在办报之事上有何获益,如是,则依其人之迟钝,问出内情而不令之起疑倒也轻易。这般想着,便决意先向脂粉铺去探一探底。
铺子在城南,距此五六里路,晌午日头正毒,郭偕自不愿费那脚力,便回衙牵了马骑去。一路快行,不多久至金梁桥,见人多,便收缰慢走。将至桥下,前路愈发拥堵,翘首前瞻,见数丈外人群正中立一白马,马上的背影甚眼熟。凝目细瞧,倒似——嘉王?!
策马近前,才看清那白马前竟横倒一人,正捂腹哀嚎,似痛楚难当,旁侧立着的妇人则高声哭诉,惹路过者纷纷驻足,而那马腹下竟还或蹲或跪或躺倒四个孩童,大些的紧抱马腿,小的则在后拖拽马尾。那马受激烦躁,不时抬脚甩尾欲摆脱束缚。马上人见状无措,只得拉紧缰绳,以防坐骑伤及妇孺。
凝眉片刻,郭偕忽然一策胯|下的枣红马向前冲去,乍看是马受惊暴躁,已难驾驭。一时场面混乱,见者纷纷避让。枣红马闷头前冲,眼看要撞上白马,郭偕作势用力拉住缰绳,白马旁的妇人与孩童早已四散逃窜,枣红马此刻一扬蹄,便要踢上白马前躺倒的汉子!
危急之时,却见前一刻还捧腹哀嚎之人,刹那竟是几个翻滚一跃而起,稳健逃开去。
“殿下无恙罢?”郭偕拉住缰绳,向白马上的青衣青年含笑一揖。
“郭将军!”看清是他,穆寅澈欣喜之余,又露赧色,“将军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