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嘉王一迟疑,终还应了:“也罢,实则此也非秘闻。当日步军司群龙无首,于步帅人选,照众推举,上终择定三人,其一便是郭将军你,另二为殿前司都虞候万敬与马军副都指挥使洪坤。当日恰小王与邵表兄皆在君侧,上为此事斟酌不下,便起意掷骰子,命我二人参与。当轮掷五回,官家掷三回,吾与表兄各一回。议定点数“一、二”为郭将军,“三、四”为万敬,“五、六”便是洪坤。孰料上三掷,两“二”一“一”,小王倒是投中了万敬,表兄见大局已定,便未再投,此事,遂就这般定下。因是说……”话至此,忽闻身后脚步声,即为止言。
郭偕转头见一黄门匆匆而来,当前回禀:“殿下,秘书省新作的诔文(2)已呈上,官家请您前往过目。”
既是圣谕来催,嘉王自不敢怠慢,匆匆别过郭偕,向内去了。
郭偕但自出了宣德门,一路沿御街前行,摸着头上这顶靠掷骰子换取的高帽,一时不知该叹该笑。失神之余,上翘的嘴角长时不能拉回,令路人侧目。
今日这一番见闻,实又将他推回了先前的混沌:难不成自始至终这所谓“内情”,皆是他无中生有,一意臆测??事实乃是,当日|逼宫太后令其殒身的确是侯朝中,邵景珩果真为臣中正?长久以来皆是自以小人之心度他君子之腹?而官迁都虞候,更非什么牵制算计、两方角力,只因官家手气向一,三投三中一锤定音而已?……
正恍惚,眼前忽而青影一闪,下一刻,便有一物撞进怀中。郭偕未及垂眸细瞧,那物已后去几尺,且还叽咕出声——竟是一人!回过神来,郭偕目光追去,才知彼者着了一身青色公服(3),当下抚着前额,一脸不平。
“是——你?!”眸光相触,二人皆瞠目。
今日出门遇故,多为冤家!想起黄历上此言,郭偕不由沉声一叹:逃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吉凶之说,偶还须一信。
第八章
斜阳夕照,一日又将尽。
扔下手头看了一半的公文,郭偕扶额吁叹了声,眼前浮起侯朝中那肚大腰圆的身躯,而下一刻,那根短粗脖颈上的脸面,竟便换做了自己!
呜呼,世事难料!今日临出门,方命小僮有多远便多远丢弃那些账本算盘,踌躇满志踏上赴任之路,却孰料一进这衙司,迎面便教这数月累积的公文、军报、案卷团团围困,破局无门,但思今后这岁月,恐便是日复一日埋首故纸堆,心下便倏然叶零花落、哀鸿一片。
悲哉,长此以往,不出数月,他那肚腩腰身,恐是要连已成飞灰的侯朝中都望尘莫及了。
“将军,天色已晚,您还是早些回去歇息,颐养心神,明日开审,尚有那一二十人待一一过堂呢!”近处的人声令锁眉之人微微抬头。
瞥了眼那张谄色毕显的脸,郭偕颔首:“也是,明日……”言及此,眉心便缩进半寸,看去十足烦恼。
早前得旨,朝廷将前番寒食之变中参与作乱者,但他步军司都头以下军将,皆遣还司中令自行审判。此于郭偕,实为难事:一则他心知肚明此些人多乃受命行事,于情于理并不足重判;然若小惩大诫,又恐惹外质疑,甚或因此加他个偏袒纵恶之罪。遂是彷徨。
“将军是对审讯有何顾虑?”侍立之人倒是机警,一眼看出郭偕隐忧,却是面露幸色:“说来,原某多亏将军仗义执言,才得免遭这无妄之灾啊!”
郭偕摇头:“郭某彼时仅以实情禀于御前,原都头不必言谢。”此倒非自谦,实是原望这一谢,郭偕受之有愧:救之,虽确有仗义之因,然也不可否认他自怀私。
想这步军司上下,经历前变,如今举目皆生,如此何以教人心安?因是当务之急,乃是拉拢可信之人!这原望一无所是,倒是奉迎攀附颇具心得,且还见异思迁,乃名副其实的逐利庸才。然郭偕以为,正因如此,别有用心者才不敢轻易利用之,因怕搬石砸脚,反遭倒戈。既如此,便不妨将之暂留身侧,再不济也可充道人肉屏障,滤一滤近身的泥沙。
原望又恭维几句,见郭偕依旧愁色难消,便道:“小的冒昧,将军若果真为明日开审一事为难,吾倒有些薄见,将军但听听可否。”
集思广益,自既踌躇,对旁人之见郭偕自不抵触,便颔首:“说来听听。”
原望道:“小的思来,将军当下或是两头为难,不忍重责众人,然轻罚又恐惹外议指将军偏私,既如此,将军何不旁站一步,奏请朝廷另派中官参审,便可免将军担这’独断’之名。”
郭偕面色一暗:“你此意,乃是叫我将这数十条人命,一应交付外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