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拢,顺着方才的势下床站直,缓缓走到苏的面前。两相对视,苏的视线一开始还与他的持平着,后来便转开去,渐渐有些散了眸光,不知在想什么,仿佛神思已经离体,飘到用口不能言的从前去。弗雷德定定看他,却不出声,视线要是成了实物,应该都能化成针直接钉在苏的脸上。半晌,他突然笑起来。那一声轻轻的嗤笑在一片静寂中这样突兀,也终于有些出乎苏的意料,令得他转回脸来看弗雷德。但脸将将转回来那一瞬,便见弗雷德一抬手,“啪”地给了他个无比干脆的耳光。十分响亮。弗雷德的苏醒无疑令凤凰城内上至王子下至庶民的精神都为之一振。最高兴的大概还是医生——没亲眼看见,无人相信钢琴师的一只手放在将军额头上便驱除了疾病,功劳自然归在他头上,领取奖赏的时候笑得嘴巴都合不拢。苏匆匆赶来风尘仆仆,事成之后却格外低调,不过轻轻掩上弗雷德卧房的门,说一声“暂时不要太过打扰大人休息”便退在一旁,垂敛那双流光溢彩的异瞳如敛去他通身光芒,安静得仿佛都没有了存在感。倘若有心人凑近这位长相清秀的钢琴师看仔细些,还能够看清他一边脸颊上没有完全消退的红,轻微浮肿已经没了,如同他本来就不多的言语。弗雷德的病一下子好起来,但跟着到来的似乎还有异于平常的沉默。他性子冷,本来话就不多,如今将将从病榻起身,更是厌恶同人说话,倒掉女仆送过去的药之后便吩咐了不要任何人打扰。除了赫恩。将军的门阻拦许多人,唯独不阻拦好友。赫恩当晚得知消息赶过来,一路畅通,推开门就看见了背对着这头站在窗前看夜幕的弗雷德。那夜是转晴了的夜,难得有月亮,拨开淡薄烟灰的云层中,弯弯似一勾唇那美妙的弧度。天幕上的星光仿佛都落下来点缀了那流银的短发,发下一截优美的颈,再往下是未收拢扣好的衬衫领。那几日的病令弗雷德瘦了些,风度却不减,即便一抬眸也增添些比以往更凌厉的美感。这种观感在他转身望过来时越发强烈。不知赫恩有没有这样的感觉,单看他无表情的表情什么端倪也看不出,四目相对,对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眸光渐渐如层层叠叠染般深了些,末了一动,旁的情绪沉下去,泛起几分笑意来:“偶尔一病,滋味如何?”弗雷德还在看赫恩,听见问话,终于也是一笑:“睡觉而已。”这时候他的目光才慢慢从赫恩脸上移开,越过肩膀,放到身后去。身后是关上了的门。贝茜没跟着来。“她呢?”弗雷德问。一病莫非连说话也能礼貌许多。他对贝茜的代称不在乎“小吸血鬼”或半揶揄半讽刺的“你的宝贝”,此刻单单一个她字还剩了双唇触碰的力气。赫恩却似没有注意,再自然不过地答道:“那日之后不单你病,伊丽莎白也有些不舒服,两天没合眼,这会儿才睡下。”他念伊丽莎白这个名字时咬得很温柔,其实平时对旁人也已经足够温柔,但分明还是能够咀嚼出几分不同来。“歇多一天我们再赶回王都。”赫恩道,“你刚刚醒来,还需要休息。”“不需要。”弗雷德却想也没想便开口回绝了好友这份好意,同往常一般心里有了主意便听不进话的,“我提前赶回去。有事情要办。”这么聊天,倘若对面不是已相识二十多年的朋友,很容易把天聊死。弗雷德不在乎,赫恩也不在乎,略想一想,低眉笑道:“刚才过来的时候我看见了苏。”“他为你千里迢迢赶过来,真是令人感动。”“这句话你应该对他说。否则怎么知道你感动?”弗雷德道。夜风经了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将他银白的发轻轻拂动。已经不像前几天那样冷,似寒冬将去,也终于懂得显露出几分好让人留恋的温柔。但这温柔真是廉价——一次风雪入骨寒便轻轻松松抵了过去。“我在想那天的吸血鬼。”弗雷德抬腿从窗边离开,到桌旁取了一只高脚酒杯。他总算还知道节制,给自己的一只里头不过晃荡着无色无味的水,推到赫恩面前那一杯才盛着金黄的酒液。赫恩不喝,单单坐下看着他面无表情地将水喝了大半:“他有什么好想?”“他说话乱七八糟,却也并非全是废话。”弗雷德道。他靠站在桌沿,做支撑的那只手曲起食指,在桌面轻轻叩了一下。才注意到那双惯常要握兵器与带手套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戴了个冰白宝石的戒指,恰好在食指的指节。“他认识伊丽莎白。”弗雷德道。又叩一下桌子,令得人眼睫一颤,“并且将她跟个男人捆绑在一处。”他银白色的眼睫果然颤一颤,情绪跟逻辑思维能力都相当稳定,冷冷道:“所谓男人……大概也是个吸血鬼。”“说得很有道理。”赫恩点头表示同意。“于是我很想问你一个问题。”弗雷德歪了头,略起些兴致,眼睛却只盯着手中把玩的酒杯,不紧不慢问,“发现她的那时候,山洞里除了水晶棺除了她,还有没有别的东西?”王子一直弯着的眸才平缓了些,这么平静地看人好似还更加省事,减少了眼部肌肉的负担。但他笑容一直都是亲切又好看的,因着那副温温的脾性,即便不苟言笑也不会令人觉得压迫,此刻倒是认真地依照弗雷德的问题去想了想,半晌重新对上他的视线,终究摇了摇头。“没有。”赫恩道。弗雷德眉一扬,完全不意外,又伸手去倒了一杯水,豪饮得薄唇边溢出些水泽,末了低声道:“好,我知道了。”将军的病刚刚好就要赶路,王子殿下不劝,任旁人磨烂三寸舌也无法阻止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士兵已在宅邸外整装待发。弗雷德的马仍旧是最好最快的那匹,军士唯恐他病后虚弱,然而看着此刻腰身挺直坐在马背上,连淡淡一眼扫过来都令人发怵的将军,只觉重新找回同他面对面时那种背脊发凉的感觉,甚至还更强烈些,一颗心原本要放下去,因为被看了又提上来,这么不上不下,倒也已经很配合地愿意护航出发。弗雷德的身边没有苏。钢琴师不知留在宅邸里抑或先走一步,居然没有人过问,弗雷德也不问,只当昨日没有来过这个人。纳蒂的城主很恭敬地领着人送别将军。他跟前有更重量级的王子殿下,因而这一份送行意看起来有些薄了。赫恩原本要骑马送弗雷德一段路,被弗雷德拒绝。这会儿除了路上小心也再没有别的话要嘱咐弗雷德,但站在那里看着他手握缰绳,万事俱备却还暂时又不打算启程的模样,赫恩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仍旧这么跟他说两句话。“我落下东西,叫人回去拿。”弗雷德淡淡道。只是那拿的人还没回来,他先抬了眼睛,将将好看见宅邸第二层楼卧房的方向开了一扇窗。窗口站着的娇小身影正抬手揉一揉眼睛,望过来时发现底下坐在高头大马上那将军似乎在看这边,脸一紧绷,手就放下去。贝茜半夜给带着过往回忆的梦折腾得醒来过一次,睁开眼赫恩不在身边,她走出门去,便从维克托口中听到弗雷德已经醒来的消息。后来又说他一大早就要先离开,她莫名有几分在意,回床躺到天亮,此刻听见送行的动静,知道弗雷德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