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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次日早朝。
“朕打算送岭南王世子回岭南。”
慕容澜此话一出,整个朝堂都为之哗然。
慕容澜听着下面一干人七嘴八舌,罕见地没有发脾气,等到喧哗声渐渐小了下去,目光划过那些或真切或虚伪的面容,露出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朕不过觉得腻味了,将他早几年放回去,有何不可?”
“还望陛下三思!岭南王本就有野心,世子殿下亦有将相之才,既已养虎为患,何必放虎归山?!”言官之一的吕宁远当即出列。
慕容澜眯着眼睛撑着下巴,看似随意道:“现如今有关朕身世的谣言四起,别说岭南王想造反,你们怕是也都蠢蠢欲动了吧?”
没料到慕容澜会将话题扯到自己身上,一滴冷汗沿着吕宁远的额角滑落,他径直跪了下来,俯身,头抵着地:“臣斗胆直言,岭南王世子留不得。”
慕容澜面色骤沉,冷声缓缓道:“若是朕非要留他一命呢?”
“……国将不国。”吕宁远竟然直起了身,一错不错地看着坐在龙椅上向自己无声施压的天子。
现在正是风声鹤唳之时,吕宁远这么大咧咧地说出这四个字,只要慕容澜有一点念头,今天殿里的人一个都别想或者出去。
“大胆!吕宁远你简直大逆不道!”说者无意,听者有鬼,站在一旁的司天监监正急得恨不得将笏板塞他嘴里,好让他赶紧闭嘴。
慕容澜比了个手势,示意司天监监正不要打岔,让吕宁远继续说。
吕宁远今天就像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将平日里诸位大臣想说又不敢说的都倒了个干净:“明眼人都知道岭南王世子是陛下的枕边人,不知是否是世子吹了‘枕边风’陛下才做此决定,但作为枕边人不得不防。娈童尚且还有三分血性,更何况世子那一介傲骨铮铮的男儿!若是不除,必成大患!”
没有牵涉到皇室血脉问题,仅仅针对谢明珏个人。
慕容澜不怒反笑:“吕宁远,别以为朕真的不会杀言官。朕今日再说最后一遍,子瑜不是朕的娈宠,他受过帝后之礼,只差一个大典一道圣旨来昭告天下罢了。若是你们有谁再敢污蔑子瑜,九族之内没人会替你们收尸!”说罢,拂袖而去,“朕意已决,休要再来烦朕。”
慕容澜原本憋了一肚子气,刚转入后殿便看见站在门口披着红色大氅的谢明珏,气顿时消了大半。
“陛下。”谢明珏听到消息匆匆赶来,并未来得及束冠。他微微欠身行礼,披散在身后的头发随着身体的前倾滑落,遮挡住了此刻的表情。
慕容澜抬手想要帮他将头发别到耳后,但谢明珏微微偏头错开了他的手。慕容澜早就料到会是这么一个情况,也不恼,手在空中划了个弧度,落在他的肩上,为他掸去衣袍上的雪粒:“怎么突然过来了?”
慕容澜无条件地好令谢明珏格外慌乱,他已经陷下去了,但不想越陷越深,只得故作镇定摆出一副不咸不淡的表情来面对他:“朝堂上的争辩都快传到栖凤宫了,陛下今日怎么突然想送臣回岭南?十年为质期明明才过了一半。”
“舍不得朕?”慕容澜虽挑眉调笑着,谢明珏的去留却如同一块大石头压在心上,沉重得令他喘不过气来:
他才二十岁,人生刚刚开始,未来新的盛世还在等着他,不应该同自己腐烂在泥沼中。
他愿意放手了,百年之后的事太过遥远虚无,他不想看到,三年后谢明珏和自己一起死在乱世之中,为自己殉葬。
黑暗中最后一豆灯火最终还是被他亲手熄灭了。
在谢明珏的沉默中,慕容澜慢慢生出一抹难以觉察的笑意,拿过他手边的雪伞,撑起,揽过他的肩头,往栖凤宫的方向而去:“刚刚吕宁远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谢明珏没有躲也没有挣脱,微微颔首:“听到了,所以陛下还是坚持送臣回去么?即便臣是一个隐患?”
慕容澜停下脚步,没有像往常一样转过头,看着谢明珏。他一直眺望着前方,似乎是想透过重重风雪看清他们两人的未来,那个可能永远都无法抵达的未来。
“我亏欠你的实在是太多了,子瑜。我知道你恨我,我也在尽量补救,可是已经迟了。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没有那高人一等的自称,这大概是慕容澜这辈子最卑微的时刻,卑微着祈求一个人的原谅,祈求能够实现他那没有可能的念想。
理智告诉他要放过谢明珏,但那颗炽热滚烫的心还自私地期盼他能够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