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人都知道,新帝曾是前朝景帝慕容澜的娈宠,立太子的这一举动,基本证实了他不会有后代的传言。
史官有一天终于壮着胆子问谢明珏,要如何写他与景帝的那段历史。
谢明珏情绪并无波澜,仿佛那段不堪的过去说的不是他自己一般,神色淡淡地告诉史官客观如实地去写便好,至于评判,那已经是后人的事了。
只是那夜,他带着自己酿的酒再次登上了占星台,对着长天月色遥遥举杯,轻声道:“从今往后,你便会在史书中陪伴我了。待后人看到这段历史,就会发现,无论是我还是你的一生,都有着彼此留下的痕迹。”
他们之间的感情太过复杂,以至于从未与对方说出过一句欢喜。
后来,谢明珏虽勤政亲贤,但任谁都能看出,他一直郁郁寡欢。
为了避免闲暇时刻总是想起慕容澜,国师就建议他多分散分散注意力,花些时间看看书写写字。
只是……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手中的笔倏地坠落在宣纸之上,长长的墨迹洇湿了最后的三个字。谢明珏看着那四个字怔怔出神。
我寄人间……
未曾白首。
他按了按心口,压抑地仿佛喘不上气来,喉间蓦地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洒落纸上,斑驳如开在雪中的点点红梅,恍惚间,似乎听到有人喊他的字。
再次醒来时,玉无痕立刻端了一碗药给他,监督他喝完才开始拍桌:“三年了,您到底想怎样?”
谢明珏思绪又飘散开来,喃喃地问:“国师,您说,朕真的不能同他葬在一起吗?”
“您是沧澜新君,他是魏国末帝,你们根本没有葬在一起的可能。”国师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将血淋淋的现实展现给他看,”更何况,慕容澜的尸体当年就失踪了。”
“失踪……”谢明珏闭上眼,手抚上心口,“这样就更让我一直觉得他没有死。”
玉无痕的声音冷了下来:“陛下,不归对您的影响真的太大了,即便过了这么久,都能干扰您的判断。”
“朕没有出现幻觉,为什么你们都说他死了!可朕觉得他一直都在!”似乎每个夜晚,都能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坐在床头,静静地看着自己。
兴许是梦吧,但这也是一直支撑着他没有崩溃的原因。
“您太累了。”玉无痕并不回答他,每次都用这四个字来搪塞,谢明珏不想再听。
——
谢明珏独自苦熬了三年,最终还是决定离开。他本以为君卿等人是来阻止他的,不料他们来为自己送行,于是将事先准备好的圣旨放在了南衡的手心。那道圣旨写得极为详尽,仿佛在交代自己的后事。
待他走后,谢明舒依旧为太子,靖王摄政,直至谢明舒成年再即位,如有必要,靖王可取而代之。
“这……”南衡有些不知所措。
“我欠你皇兄一条命,这算是补偿吧。”
谢明珏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作为阿舒的最后一个长辈,应该给他留个字的。”他沉吟了片刻,“珞有顽石之意,就叫子珞吧,希望他能比我这个兄长坚强。”
一片白羽从他们面前飘落,谢明珏仰起头,竟是下雪了。
他还记得,当年离开汴京的时候就是下了这么大一场雪。他一步一步走向宫门,身后没有任何动静,只有雪簌簌地落下。一路走到宫门口,终于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如果当年慕容澜追上来,强行留下自己,那么他们俩的结局会不会又不一样?
可惜……没有如果。
他回过头,只看到一把红色的雪伞和一个落寞的背影,颜色寡淡的唇微微翕动,所有的声音都被卡在了喉咙里,最终归为无声的叹息。
谢明珏收起思绪,对着沉默下去的众人笑笑:“我走了。”
去楼兰襄阳秣陵,沧澜这么大,大漠云海青山……他都想代替那个人去看看。
南衡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被元斐拦下。
“子瑜过得并不开心,与其留在汴京黯然神伤,倒不如四处走走看看,改变心境。”元斐拍拍南衡的肩宽慰了一句,话锋一转,觉得有些头疼,“不过要怎么办?总不能说‘当今圣上不想当皇帝,所以就跑了’吧?”
君卿揉揉眉心,长叹了口气:“昭告天下,就说圣上旧疾犯了,崩于长乐宫。”
南衡看着他清癯的身影,蓦地想起无意间看到他在“我身未老心以衰,梦寐时时犹见之”旁写的一段小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