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在都立大学工作的秋津俊辅,在出席了为期两天的京都市的公害讨论会,回到家里的当夜,发现妻子美佐江死了。她留有遗书,死因由服用安眠药造成。遗书写在~张信纸上,内容是: 结局,除此以外,没有别的方法了。作为妻子,于你毫无用处,死后又为你增添麻烦,我深感内疚。我也对不起佳代君,不过我想,这就是我被赋予的人生。后事,恳切拜托你料理了。永别了。 尸体,悄然地横卧在铺在起居室中间的被子上。经过化妆的脸颊上,虽然也粘着一点呕吐的污物,可是没有痛苦的痕迹。遗容安详自若。 俊辅发现情况时,美佐江的身上还留有体温。死亡已约两小时——这是警官验尸后的意见。据推定,服用安眠药的时间,是在前一夜的12点到今日凌晨2点之间。这段时间,俊辅正同一位当副教授的朋友在京都市内一家快餐馆里。妻子双目紧闭,吞服安眠药片之际,也正是丈夫觥筹交错、谈笑风生之时。俊铺一面听着警官的说明,一面扑在妻子的尸体上,声泪俱下。那是今年一月上旬,刮着有些出奇的暖风的一个夜晚的事。 一 装饰橱上的那台座钟,指示着11点。那台座钟,钟面古朴典雅,制作具有民间艺术特色,美佐江买来那台座钟,是在去年的结婚纪念日——我靠在书斋的桌子上,依稀想起了那件事。 无论在起居间、卧室还是厨房,仍然留着美佐江身上的香味。事情过去才一星期的今天,美佐江已经不在这个人世了,我不能相信这个事实。蒙受妻子自杀的人的那种屈辱形象,我从心底里表示抗拒。 我向我工作的大学请了病假。在女学生众多的教室里,我连避开她们充满好奇心的视线的勇气都没有。 “怎么会发生那样的事呢?”前来吊丧的同事们,都提出了相同的问题。 怎么会发生那样的事呢?倒不如说,想这样问的是我自己。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事呢?为什么? 正当我伸手要取桌上的烟卷时,我听到了楼上的脚步声,声音在门边停止了。 “还没有睡吗?” 我吃惊地转过头去。 美佐江!可是,面向打开的门站着的,是美佐江的妹妹佳代。 “啊,是佳代。”我叹了口气说。 “我让你受惊了吧?” “唉,你们姐妹俩太像了……” “你是说口音吧。在电话里,你常把我当做姐姐哪。” 相差两岁的姐妹俩,容貌相像,而性格迥异。六年前,有人把她们姐妹俩介绍给我时,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姐姐。文静、和善的脸庞,单眼皮的清澈的眼珠,可说正合我的心意。我明确地感觉到,她举止端庄,言语温文尔雅。佳代身材高大,仪态妩媚,我可以想象到她那傲慢的性格,并认为她和我是不相称的。 “哎呀,已经是什么时候啦?”我特地向那台座钟瞥了一眼,仍然站在门边,对佳代说,“有什么事吗?” “是的,有一些……” “那么,这边坐吧。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不能谈得太久。”我走到房间角落里的三角橱面前,坐下后,用就事论事的语气说。 从美佐江自杀那天起,佳代一直住在我们家里。这大概是因为她把姐姐遗书上写的“后事,恳切拜托你料理了”,作为写给她的话来接受了,这才抱着帮助我料理家务的心情而来的吧? 可是,我这小姨佳代,是位28岁的未婚女性。她独自住在一幢公寓里,在一家小出版社工作,平时也写点小说之类。她生活舒适,我没有谢绝她的好意的理由,可是社会上的嘴又会怎么说呢? 我正是为这一点进退维谷。 “姐夫……”佳代说,像要窥透我的脸那样。 “怎么……” “我有一件事,想问问姐夫。” “那你说吧。” 从她那短裙下露出的膝盖,还有和膝盖相连的雪白的大腿,映入了我的眼帘。我有些慌张,连忙避开了视线。 “姐夫,姐姐自杀的真正原因,你了解吗?” “原因?” “是的,也就是动机。背后的真相,有点像一篇蹩脚小说的题目,不过,姐姐自杀的真正动机是什么,我看姐夫是清楚的。” “不管是真是假,”我说,“她的遗书上不是明明写着:结局,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确实有点奇怪。所谓结局,在这以前,总有点什么情况吧,例如不幸的事件,或者偶然的事件。姐姐与之斗争,或者打算逃避。可是,她筋疲力尽了。因此她才说:‘结局,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办法了。’她的遗书中,可没有这种说明。” “我说佳代,”我竭力用冷静的语气说,“你这个意见居心叵测。美佐江的遗书中,确实没有说明详细情况。可是,我作为她的丈夫,我认为是可以理解的。” “那么,姐夫是了解的喽,是不是?” 我实在有点生气,就说:“这点,你佳代难道不清楚吗?去年9月,美佐江流过产。胎儿已经四个月了。当时,我狠狠地责备过她。流产的原因,是她自己失之谨慎。她曾经哭着向我赔不是。此后大概一个月,她就得了神经衰弱症,可还得为我操心,对我进行安慰。那天夜里,我回答了来验尸的警官提出的问题,你不是也说了相同的意见吗?” 我重新想起了当时的不愉快情景。第二节哲学家塞尼加说过:“自杀是人的特权。”还有人说过:“自杀是人的最后的自由。” 可是这种特权和自由,给予周围的人影响太大了。由于美佐江的自杀,我也着实出了名。 那天夜里,我显然头脑发热,心里兴奋,不过也没有喝醉。我原来想象,妻子会笑脸相迎:“你回来啦!”可是竟碰上了出乎意料的事态。遇到那种也可说是无理取闹的、用尸体对我的欢迎,我一下子手足无措,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我在回答警官问题时的态度,也势必不冷不热,显得不大客气。 一位有相当年纪的刑警,用手挽住我的肩膀说:“先生,在您难过悲伤的时候,我们不揣冒昧,向您问长问短,我们的心里也同样难受。不过,这也是例行公事,实在出于不得已……” 据他说,凡是自然死亡以外的尸体。都必须看做是异常死亡的尸体,按照验尸的规定来处理。他又说,特别是关于自杀者,还要调查自杀的原因和方法,是否有教唆者和帮手;如果有遗书,还得辨别其真伪。 “就因为这些理由,”他说,“首先,希望您协助我们的工作。” 我当然只能点头。 就这样,我最早受到询问的,也就是佳代现在所问的关于自杀的动机。 “这封遗书,没有把话说清楚。”那刑警说。“还有一些详细的情况没说。” “没有什么情况……”我结结巴巴地说,“决定性的原因,我也不大清楚。” “可是,从太太的态度或者最近的言行来看,可能有什么使她心神劳累的事情吧。” “那倒是有的。”我把去年9月美佐江流产的事情作了详细的说明。 她想在没有横道线的地方穿越马路,撞上了一辆飞快而来的儿童自行车,倒了下来。美佐江自己承认,走路不小心。那是疏忽造成的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