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得两母子进屋后,他才终于有机会打量跟在母亲身边的小孩。“令郎目光锐利,不吵不闹,乃是聪颖之姿。”女子苦笑,“若是以后也这般听话,我也就安乐了。”“娘子此言差矣。犬子虽好静恶动,可顽劣起来,则是最教而不化的孩童都比不上的。小孩子对你言听计从,反为不美。”“令郎想必聪颖过人?”“不敢,不过是个小书呆子罢了。”高先生嘴上这么说,可面上却满是作为父亲的自豪之情。话音刚落,屋里就传来一个声音——“谁说我是书呆子?”众人转头一看,见一个天庭饱满、剑眉星目的男孩抱着一卷书走了出来。高先生哭笑不得,“知命,还敢说你不是小书呆子?”“你才是书呆子呢!”高知命反驳后,还不忘对父亲做一个鬼脸。高先生又回过身来问:“恕我唐突,不过看娘子的打扮,想必不是寻常人家?”“先生过誉,夫家不过有些虚名罢了。”“不敢,是高某有幸高攀。”“令郎可是叫知命?”女子似乎想转换话题,“我儿姓纪,叫莫邀。”“莫邀?”女子轻轻一笑,拾起高先生先前放下的笔,在自己手心上写下儿子的名字。就在这时,一直一言不发的纪莫邀从坐席上起身,走到高知命面前,问:“我可以去看看你的藏书吗?”高知命原先还独自靠在门边生闷气,被纪莫邀这么一问,竟突然有了干劲,答道:“你若是想看,我就带你走一转好了。”两个孩子一先一后进了书房,完全不因大人的存在而有半分怯意或踌躇。“令郎与知命,似乎一见如故。”高运墨笑道。“也好,有个同龄的朋友,总比成天对着我们强。他父亲……是个很专横的人。”她突然身子一抖,像是被自己的话吓到一般,致歉道:“是我失言,先生就当没听过好了。”“啊,不、不,娘子不必介怀。我不与人谈是非,请娘子宽心罢。”他顿了顿,又道:“知命他娘,生知命时难产走了。五年来,我们父子相依为命,也算自得其乐。知命识字早,又好看书,因此平日很少出门,更说不上有什么玩伴。今日能与令公子相识,是他的福分。”自那一次后,梁紫砚就时常带着纪莫邀拜访高先生,而高先生也与她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梁紫砚虽然年纪轻轻,但谈吐不凡,常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真知灼见。高先生对此甚是欣赏,但碍于她是有夫之妇,彼此身份又如此悬殊,他才不敢过多妄想,仅是安分守己地做她的知音。认识久了,高先生得知纪莫邀的父亲纪尤尊乃是个年少有成的奇才。据说他十三岁便名列国子监,却放着登科之才不顾,弃笔云游四方,结识了不少江湖豪杰。因他好计谋、多奇策,门庭从来不乏拉拢求教之人。而纪尤尊也是来者不拒,可谓处处逢源、黑白通吃,最终富甲一方。说来像是值得夸耀之事,可梁紫砚每次说到这里,便愁容满面,不再细述。高先生没有多问,但心里却在暗暗揣测:江湖中人,也许无论如何长袖善舞,也终不免要做见不得人的事。抑或是,纪尤尊并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才令妻子终日发愁?他虽抱有猜想,但碍于礼数,从来不敢对梁紫砚明言。而另一边,纪莫邀与高知命之间从不曾有任何隔阂。自见面起,他们就一拍即合。高知命带着纪莫邀探索自己的收藏,逐一推荐父亲亲笔抄写却又无人问津的奇书。市井之中,有这么一个不被刻板教书匠管辖的小天地,纪莫邀心中满是自由的畅快。在这个并不华丽的书房里,两个孩子享用着与世隔绝的自由,放任友谊滋长,将大人的一切愚昧不化抛诸脑后。然而,两家的交往并非一帆风顺。纪尤尊为人敏感多疑,虽不至于沦落到去介怀坊间的闲言碎语,但妻儿频频造访一个非亲非故的男人家中,始终让他浑身不自在。而当面对质,也就成了不可避免的一幕。“我不管你在外面听人说些什么,高先生两父子都是很有教养的人,没有对我们献媚,更不存在什么非分之想。”“这个不用你说,我都晓得。”纪尤尊对镜整理自己的外衣,“去叫他们备马,我等会要出门。”梁紫砚警觉起来了,“你要做什么?”纪尤尊回头,冷笑道:“夫人的朋友,我又怎么可以一直都不闻不问呢?”“纪尤尊,我警告你,不可以伤害他们!”“如果他们出了什么事,你觉得需要负责的人是谁呢?”纪尤尊说完便将妻子推开,径直走到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