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弓之助爽快地老实承认。
「但是姨爹,测量这个世界,是非常有趣的一件事。量了之后,就能知道东西与东西之间的距离。」
「知道距离……能做什么?」
「能知道东西的样子。」
回答之后,弓之助有些羞赧。
「佐佐木先生是这样说的。总有一天,天底下没有人量不出来的东西。借由测量,人们可以了解这朦胧的世界,不仅认识自己所知所在的这个小地方,更能想象天下国家是什么样子。」
平四郎听不太懂。然而,想象起迎弓之助当养子、成人之后,他穿着条纹和服与卷外褂,在江户市中昂首阔步,却一面以一尺二寸的步伐走到哪量到哪的模样,不禁好笑起来。
「你真是个怪人。」
弓之助没有半点不高兴的样子,也不害怕地回答「是的,现在是」。
「佐佐木先生也说,我们现在还只是一群怪人。」
对某件事感兴趣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天已全黑。为怕河合屋担心,平四郎差小平次送弓之助回家,与细君两人独处时,说道:「你现在还认为那个奇怪的孩子适合当咱们的养子吗?」
细君有些困惑。若只是一个什么东西都量的孩子也就罢了,但若正在学习制作地图、平面图这种一不小心就会受幕府惩罚的事,就没有那么简单了。所以细君也不便再像之前一样,只管连声说好了吧。
「姐姐、姐夫不晓得知不知道这件事。」
「孩子那么多,照顾不到那里吧。」
「我一直只知道担心弓之助长得太美,怕他以后会遭桃花劫而步入歧途,看样子从今天起,又有别的得担心了。」
「我倒是很中意那孩子,没事常叫他来玩吧。」
「哎呀……」细君叹口气。「相公也是个怪人呢。」
平四郎回到自己的房间,面缘廊的格子门本应是关上的,现在却打开了。今晚是个弯月之夜,没有点灯的室内被昏暗笼罩着。但平四郎平日几乎用不到的那张书桌‐‐因而除了砚盒之外理应没有任何东西‐‐之上,摆着一件细长的小东西,在透过格子门照进来的淡淡月光下,微微发着白光。
走近拿在手里一看,原来是封信。会做此风雅之事的,自然是「黑豆」。
‐‐那家伙打哪儿进来的?
他肯定是不久之前还在屋内,看着家里的情状。信封上什么字都没有,但一翻过来,一行字草草写着:
「染料盘商有个青出于蓝的俊才。」
平四郎笑着把信打开。
「黑豆」说,找到拜壶的八助一家人了。
令人惊讶的是,他们已离开江户,一家人和乐融融地在川崎弁财天寺院门前开了一家茶店。八助仍继续当临时木匠,但日子显然比在铁瓶杂院时好过得多。「黑豆」找出他们的线索,据说是八助寄给昔日工作伙伴的信;八助不识字,应是请人代笔。想来是八助发挥了他懦弱守礼的本性,怕他们以形同连夜潜逃的方式离开铁瓶杂院,会让留下来的亲朋故旧担心吧。
那封信里,一五一十地说明了一家人为何在自己人生早已过半后,才突然移住别处、开始经商,乃至于得以过着富裕生活的经纬。
说穿了,关键便在于凑屋。正如同平四郎的猜测,劝八助假作拜壶,以此为借口离开铁瓶杂院的,果真就是凑屋。八助得意地表示,有个自称来自凑屋的人到了工地,当场给了他二两金子,悄声要他当晚五刻(注:晚上八点),到上野不忍池附近一家名叫「三轮」的幽会茶室,届时将有改变人生的幸运等候着他。
八助虽不聪明,好歹也懂得好事不会平白无故上门。于是他先回家,与妻子阿秀与女儿阿伦商量,结果三人同赴不忍池之约。一到那里,果然有个约四十来岁、相貌堂堂的男人在等着。他自称是凑屋的人,一副「既然一家人都来了,那就更省事」的模样,向他们提起拜壶之事。
四十来岁、相貌堂堂的男人,凑屋的人。平四郎心想,会是小平次昨天在凑屋见到的那个仪表出众的掌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