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拂一个转身,便向墙上撞去。哪知杨素早已料到,身边一个侍从挥手掷出道绳圈,将她拖翻在地。随即两名随从便奔了上去,一左一右将她架了起来。可怜一个弱小女子,哪里挣扎的了半分?正在此时,一名仆从匆匆奔上道:“太师,李靖那厮武功奇高……被,被他跑了!”杨素已经怒不可遏,看看红拂,眼中隐然有得意之色。便一记耳光打了出去,掴得她披头散发一张白玉般的脸庞,顿时便青肿起来。杨素吩咐道:“给我捆了这贱婢,割了她的舌头,关到马厩里去!我倒要看看,我收拾得了她不能!”侍卫们齐齐答应了一声,便有人上去缚了红拂双手。一名瘦削男子拔出柄匕首,单手捏开了她嘴巴。红拂又惊又怒,拼命挣扎,泪水流了满脸。那侍卫见她外衣已经挣开,露出贴身小衣与半截玉雪光莹的胸膛,一张满是青紫的脸依旧楚楚动人,美极了的眼睛里满是恐惧,长长的睫毛上犹自挂着两滴泪珠。一双樱唇在手里委屈的张开,露出两排碎玉般的牙齿和一条小小的,也不知唱过多少动人的歌子的舌头。——他这一刀,竟是无论如何也割不下去。红拂似乎想要叫嚷,又喊不出声来,只吐气如兰,一阵阵钻入那侍卫的鼻孔中。那侍卫只觉得心荡神摇,手中的刀居然落在地上。杨素更是大怒,一把抽出腰刀,一刀劈死那人。又将血淋淋的刀尖直指红拂。忽然,他顿住了,高高的墙头上,赫然站着条雪白的影子,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杨素一惊:“什么人?”那人并不理他,只向着红拂道:“红拂?”红拂大叫:“姑娘救我!”那人声音虽冷,却清脆甜润,还是个年青少女。也不见什么动作,那女子已经飘然而下,她身材颇高,虽不如红拂美艳,从容大度,落落潇洒却是犹有过之。她挥手斩断红拂手上绳索,问道:“你可是姓张?”红拂连忙点了点头。那女子道:“我们走!”面前数十个手持利刃的壮汉,在她看来,就像一堆死人一般。杨素不禁后悔:府中的高手已经全部派出追拿李靖,眼前的女子看上去深不可测,只怕没有人制得了她。那少女抱了红拂,轻飘飘向墙上掠去,瞬时百箭齐发。那少女左手抱着红拂,右手微微一带,已将数十枝箭捞在手中,身形毫不顿涩,已站在墙头上。她冷冷回头,目光在杨素和下人们身上扫过,冷电一般,凛然道:“要动手么?”右手一甩,数十枝箭齐齐飞出,排成一竖列,钉在一棵大树上。她一掌挥出,那棵合抱的大树自中一分为二,“咯吱”一声劈开了。她这一手用力甚巧,将内力贯穿在箭上,看上去实在极有声势。那些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哀郢(一)心婵媛而伤怀兮,眇不知其所蹠。顺风波以从流兮,焉洋洋而为客。——《哀郢》红拂敷上风云盟秘制的伤药,脸上的青肿顿时消退了许多。她双膝跪倒,垂头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敢问恩人尊姓大名,红拂有生之日——”那白衣女子不耐烦再听,将她扶了起来:“别再提什么恩人不恩人了,我叫向燕云。只是受人重托,找你有要事。”“什么人?”红拂奇道。向燕云看了看她:“张文千是你什么人?”红拂怔怔道:“你……你怎么知道?他是我爹爹啊。”向燕云伸手握住她手,柔声道:“红拂姑娘,你的父母已经被奸人所害……”红拂象被电打了一般,身子渐渐发软,眼中满是泪水,呜咽道:“爹,娘——怎么会?是谁?”向燕云知道一夜之间失去双亲是什么样的滋味,耐着性子柔声安慰:“你放心,令尊令堂的血海深仇,着落在我身上便是!”红拂见过她那一手惊世骇俗的功夫,知道复仇有望,哭道:“多谢向姑娘,红拂一个弱女子,我……”向燕云忙宽慰她道:“不幸中的万幸是你兄弟总算没事,算是延续了张家一点骨血。你母亲临终之时,留书与我,让我把那孩子送过来。”红拂面上一红:“多谢姑娘大德!”向燕云并没有在意,从怀中取出血书,递给红拂:“令弟与‘寒阒’枪都在阴山摩天峰,我这次千里迢迢来到中原,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你,不方便带孩子过来……倒是没想到一进杨府便见到姑娘……嗯,你是随我回山,还是我给你送过来?”红拂泣道:“我已经是无家可归之人……向姑娘,你能不能先带我去找李靖?”“李靖”两个字入耳,向燕云心中像是起了个霹雳,震得她半晌无言,迟疑道:“你,你是李靖的什么人?”红拂面上露出一丝羞涩:“李郎与我已经有终身之约……”向燕云深吸了口气,抬眼向天外望去,只见明月将沉,唯有几颗孤星兀自闪着幽冷的光辉。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似是自嘲。向燕云将目光又转至红拂脸上,点了点头:“走吧,我带你去找他……”一曲《哀郢》,当真如泣如诉。笛声的尽头,是一座破庙。向燕云停住了脚步,红拂却是自顾自的向前走去,自袖中抽出管玉笛,和了起来。二人起初合奏还有些纠缠抵触,但二人皆是此中圣手,略微碰撞,即转而圆润,抑扬互补,妙转天成。庙中之人似乎极是惊喜,笛音一顿,吹起了《凤求凰》。红拂不禁大喜,那日她所弹的琵琶正是逆转过来的《凤求凰》,李靖一奏此曲,是表明知她心意,两个人心意相同,将那曲子吹奏的淋漓尽致。一个高大英俊的人影出现在破庙门口,正是李靖。他缓缓放下笛子:“红拂——”红拂也顾不上什么禁忌,一把扯住李靖的袖子,哭道:“李公子,我——”李靖见她粉面上满是青紫,不禁又怜又怒,问道:“是谁下的手?”“是太师……”红拂啜泣道:“李,李公子,我险些见不着你啦。”李靖一把将她拉到怀中,怒道:“杨素这老贼,我饶不了他!”红拂伏在李靖宽厚的胸膛上,想起今天生生死死的走了一圈,且自喜终生有靠,又是害怕,又是欣慰,只喃喃道:“李郎……”向燕云远远站在阴影中,慢慢松开手,手中一管竹笛已经碎成片,碎成屑,碎成粉……雪白的粉末随风轻扬,又落入尘埃。红拂早已从失去双亲的痛苦中解脱出来,那个“兄弟”她似乎也不是很牵挂,这里实在没有她向燕云什么事了……她与红拂的差别,就像这竹笛和玉笛一般,也只有那个玉一般的美人儿才配的上李靖吧……夜空还残余着的最后一丝月华,一点点消失了,向燕云身上的最后一丝稚气也随着月光一丝一丝消散在微冷的风里,她的眼中是无尽的冷,寒冷的下面是无尽的悲哀……好一会儿,红拂才惊然想起什么,从李靖怀中挣脱出来,叫道:“向姑娘!”李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见一个背影,似乎有几分熟悉。那个背影听到红拂的惊呼,转过身子,缓缓走了过来。向燕云!两年了,那个苍白瘦小的小姑娘已经长大,身形也出落的颇有些形致,只是眉宇间的英气依旧逼人。向燕云远远站着,她看上去还有些单薄,却又显得那么高贵和孤独。——她还是那个独当万千人的向燕云,只是成熟了,更有力也更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