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炼皱眉道:“这时候喝酒恐怕不好吧……”李靖打断了他,亲自捧过一袋烈酒,一口一口喂咄苾了下去。喂了三四口,李靖做势欲停,咄苾却坚决又下令道,“酒!”一袋酒灌下,咄苾才渐渐恢复了生气。他看着李靖,嘴角的微笑一点点扬起——李靖若是出现在这里,就只能说明一件事情,朵尔丹娜安然无恙了。李靖扔开空酒袋:“咄苾,此时人马俱全。燕云已经传命噶里七部星夜赶往阿达里的王帐。我若是你,就趁机借风云盟之力,一举夺了可汗的位子,机不可失,你——”咄苾看了他一眼:“不必!”李靖奇道:“为什么?难不成你要等他们除了你?”咄苾哈哈一笑:“他们既然没有杀我,我自然不会逼他们……大哥,大哥,他既然连做这等狠事也要求全,这可汗的位子让他坐几年又如何?”李靖迟疑道:“你……难道是想等二王子动手?”咄苾微微摇头,虽然双手还被紧缚在身后,但已恢复了不可一世的自信和骄傲。他回头,正迎着李靖的目光,同样的深不可测,再不复洛阳城外初识的真挚热诚。李靖的神色慢慢有了躲闪,咄苾的目光里却是无比的镇定,似乎已稳稳地控制了主动:“李靖,多谢你救我,特勤大帐已经不远,我这就去找大哥……嘿嘿,叙叙旧。”李靖道:“你身上还带着这劳什子……”“不妨事!”咄苾双腿扣马:“我去问大哥要钥匙!”战马吃痛,扬长而去。咄苾依然赤着上身,缚着铁索,却似乎披挂着帝王的袍服冠冕。李靖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心头忽然投下了一个巨大的阴影:“这个人……希望他是我的朋友,不然的话……”忽地,只听风云盟众一起大叫,声音中满是惊喜:“狼烟,是噶里七部的狼烟!”李靖收回了目光,茫茫戈壁,数十股狼烟直上云霄,在铅灰色的苍穹上涂满了杀气。青毡大帐内,大王子阿达里正在焦急的等待。铲除了那个最危险的对手,可汗的宝座当可无忧。脚步声急促的传来,门口的侍卫失去了礼数,一头冲了进来:“报——噶里七部已经对大帐形成合围之势!”阿达里心中一惊,冷汗不受控制的冒了出来,嘴唇一颤:“谁!谁走漏了消息?”“报——咄苾特勤求见!”一声更急促的通报,后一名卫士险些撞在前一个的身上,两人面色都有些发青,面面相觑。帐下侍从一起亮出刀剑,阿达里的脸色已经苍白,声音中有压抑不住的恐惧和焦虑:“没有得手,不可能!他……带了多少人?”那侍从喘息着回答:“他孤身求见,而且,还绑着铁索!”阿达里松了口气:“让他进来!”帐内一片昏暗,两排刀锋闪着幽冷的光,每个人都在盯着入口,看那个传奇中的王子——天骄咄苾。咄苾大步踏了进来,结实的肌肉被铁索勒出道道血痕,但面上却是满不在乎的从容,他走到正中双膝跪倒:“罪臣咄苾见过大哥。”他喊的是“大哥”,但口称“罪臣”,分明是觐见可汗之礼。阿达里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应付,起身道:“你……你……”咄苾跪在地上:“咄苾有几句话,要对面说上一说,请大哥喝退左右。”阿达里一阵犹豫,毕竟是兄弟手足,他委实不愿意被咄苾的气焰压了下去。但是面对这个雄狮一般的年轻人,他又确实不放心。咄苾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依旧拜伏于地:“大哥若是担心小弟有什么不轨,不妨再加上点什么桎梏。”阿达里脸上红红白白,但还是挥了挥手,几个下人带着刑具一涌而上,将咄苾锁在帐角铁栏之上。手下侍从才一一退下。咄苾心中一声冷笑,这等的胆量,也敢在草原上称雄。阿达里窘道:“也不是我信不过你,只是……”咄苾缓缓道:“大哥不必再说,小弟明白!不瞒大哥,这次小弟脱险,是倚仗风云盟朵尔丹娜的力量。”阿达里顿足道:“果然是她!”咄苾盯着阿达里的脸色,笑笑:“刚刚脱困的时候,小弟也曾经想过与大哥一争,只是……”阿达里面孔一板,问:“什么?”咄苾被锁得不能动弹,面向着帐顶,叹道:“只是当时我在马上,听到了一个汉人说的一番话,他说‘蛮夷胡人,果然是不堪一击,看我手刃胡虏真是不费吹灰之力,哈哈,突厥杂种,当真徒有虚名’!”咄苾那声“哈哈”学得惟妙惟肖,当真将李靖不可一世的神态活画了出来,但是说到“突厥杂种,当真徒有虚名”时,牙缝里不由得露出一丝狠意,“大哥,自从杨坚使奸计离间我突厥,国内四分五裂,没有一天不见战乱,那些汉人蛮子视我们如猪狗,我们却还要年年称臣,岁岁纳贡——如今好不容易我们又兴盛起来,难不成又要内讧不成?大哥,杀了我,突厥兵力只怕要折损五成,这样的可汗,你做了又有什么意思?”阿达里的神情若有所动。咄苾又叹了口气,“我记得有一首歌子,这样唱: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无生息;亡我胭脂山,使我妇女无颜色……汉人从来都想着染指大漠,大哥,你真要遂了他们心意不成?”他的歌声并不怎么动听,却是慷慨悲凉。阿达里低下头,眼光闪烁。咄苾看他面色已有所活动,继续劝道:“大哥,杨坚他确实是个人才,文治武功为一世之雄,但两个儿子却没有一个成器……假以时日,天下必然大乱乱,又有什么力量抵得上我突厥百万雄兵。到时候我保大哥混一海内,直取大兴,洛阳,做个四海归一的天可汗,岂不是比此时手足相残强上百倍?……大哥,你若一心杀我,咄苾并无怨言,自会传令所属各部统一听大哥调遣……我们只怕兄弟一战,突厥国内死伤过半,自此再无复兴之日啊!”阿达里的手心满是汗,咄苾虽然说话像唱歌一样动听,但噶里七部虎视于外,又怎么会“归顺”于他?只是刚才那一番话,也确确实实说到他心里,他缓缓点头:“好……你要什么?”咄苾笑道:“我要……我要你将朵尔丹娜封为狼主,待大哥统一天下,将阴山以北、燕然山以南的地方封给我们,此外别无他求。”阴山以北、燕然山以南,是何等广阔的疆土!但是中原南朝的富庶繁华,却更有诱惑力,阿达里回身抽出马刀,一刀将桌案批成两半:“好!答允你了!”说罢他亲自上前,解下咄苾身上束缚,将他拉了起来,大声传令:“拿酒来!”二人一起割开手腕,沥血于酒,立下重誓——他们的血管里,本来就流着相同的血。血酒闪着青碧的光,映在二人的眸子里,多少有些阴森。他们盯着碗,就像两头狼注视着他们的领地。举碗,一饮而尽。咄苾二次跪倒:“参见可汗!”阿达里单手扶起他,笑道:“好兄弟!好兄弟!天下是我们的!”两个人携手走出帐篷,门外已经有无数人马侍立等候,噶里七部与阿达里的部下加在一起,怕是不下七万之众,而远处,依然不断有援兵奔来。这当真是雄壮诡异之极的情景,绵延天边的大军,整齐地分为两个阵营,随时就可能展开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杀。“呀啊——”咄苾胸中一热,举起拳头长嚎起来。阿达里也放声大吼,两个人的声音融在一处,当真有千军万马的阵势。整个草原在吼声中动摇。男人最原始的热被燃烧了起来,一双双饥渴的眼睛盯着他们的主子。部族士兵们拔出佩刀,一起大吼起来。那吼声,在等待着冲锋,厮杀,等待着血与火的刺激和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