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白雪初下天山外,浮云直上五原间。关山万里不可越,谁能坐对芳菲月?——唐&8226;卢斯道一只黑色羽翼的大鹰尖啸着斜掠过天空,爪尖的羊羔挣扎着,微弱的呼吸淹没在塞北的风里。向燕云抬起头,目光一直追着那鹰,直到它消失在云和云的罅隙里。“摇光,你看。”她摸了摸白马的头,“我也有一只这样的鹰,白的,雪白的,和你一个颜色。”白马还小,没有长出长长的可以在风中舞蹈的长鬃,只将脖颈在新主人身上蹭了蹭。向燕云轻声说:“阿妈生我的时候,对阿爸说,这孩子就叫朵尔丹娜,多好的名字,她会长成草原上最自由,最纯洁的女儿。你教她武艺,不,我们还会有个儿子的,不要教她,我们只教她唱歌,骑马,让她快快乐乐地长大……摇光,阿妈说的多好啊,可是……”她抚o着小马的手上渐渐增加了力气,“可是我还是一样样地学会了,摇光,天这么蓝,草这么绿,为什么要流血呢?它飞的这么高,这么远,可是,不管它怎么靠近太阳,总是要回到地面上去捕捉那些牛羊……你说,是为什么呢?”她穿着一双新做的小牛皮靴,油亮密实的靴底轻拈着嫩草,风起了,她瘦削单薄的身子坚定如刀,目光也一点点地凌厉,闪着和年龄不相称的寒光——“在这里等我,摇光,太平道的人进去两个时辰了,和华衡英他们也该动手了吧……”向燕云一步向前踏去,摇光却不明白,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向燕云微笑着按了按它的头,声音带了一丝凌厉:“在这里等我!放心,我会回来的,有我在,没有人可以奈何风云盟。”拧身,提气,身形化作一道电光,直奔那郁郁苍苍的摩天崖而去。摇光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四蹄蹬地,向相反的方向奔去——不多时,百余骑人马已冲到了摩天崖下的这块平原,领袖的少年疑惑地看着白马的背影——“好快!这……这是马么?”没有人回答他,天鹰卫的战士只习惯接受命令,然后誓死执行。越龙沙立即意识到了肩负的使命,喝道:“兄弟们快走,日落之前,我们一定要赶到巴林于尔根!”现在距离日落还有三个时辰,快到正午了,太阳独自霸占着蔚蓝的天空,肆无忌惮地挥洒着光和热。塞北的冬天来得极快,到了秋天,也只有这个时候依然炎热逼人,阳光似乎感觉到了从极北处渐渐逼近的寒气,加倍将光芒刺入每一个角落——即使是牧草下的方寸之荫,也映上了通宝般大小的光斑。即使是摩天崖上演武的大厅里,也网络上一块块阳光的印记。无论是刀,是枪,是生者的伤口还是死者的黑血,无一例外地遍沐光辉。“华旗主,你也该动真章了罢!”褐色长袍的男子忽然扬起眉来。“秦二当家,华某请教。”华衡英终于直起身,手掌掠过兵器架,带起一柄长枪。秦穹微微一笑,这番直上摩天崖,等的就是此刻。适才骆寒与伏羲旗主殷铁生一场恶斗,可谓不分高下,但太平道携来尽是精兵,相比之下风云盟便畏首畏尾了许多。“华旗主,我敬你半生英雄,这番比试,再不用外人插手,我若败了,太平道自然再不踏入塞北半步……”不知想到什么,秦穹话音忽然顿了顿,只将手里金锏缓缓扬起。厅中响起一阵压低了嗓子的哗动——刚才太平道显然已经占尽上风,秦穹此言,无疑是自绝后路。华衡英双足不丁不八站稳,道:“请。”他的腰杆已经不似年轻时的笔直,手也远没有当年稳了,而秦穹,不过三十岁,正是习武之人的颠峰。长枪如白龙临渊,直取秦穹眉心。秦穹顿时间便有了精神,暴喝一声,“向家枪!”华衡英出手绝不好看,几乎再无一招的花哨,秦穹却是明白,这是三十年生死相搏的精华所在,双锏封挡开合,步步守势,并不给华衡英一丝可乘之机。华衡英心里焦急,一动上手,他便觉得那秦穹内里绵绵不尽,远非自己所能及,枪为百兵之王,马上的威力远胜步下,这招招强攻虽是声威赫赫,但也极消耗力气——他毕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精力本来就没法和年轻人相比。秦穹等的,正是他力竭之时。“着!”华衡英一式白虹贯日,斜挑向秦穹下阴,秦穹不敢怠慢,双锏十字斜封,堪堪一剪,剪住枪头。华衡英枪尖顺势在地上一点,借力挑起,以枪为棍,直砸秦穹右肩。这正是向北天马上纵横二十年的套路,只是搁在平步对仗,威势有余,灵活却略显不足,秦穹的上身直直折下,不待起身,双锏排云挥出,左锏砸上枪头,右锏磕上枪身,双足硬生生一碾,复又站起——他的下盘功夫,当真扎实之极。只听“克拉”一响,华衡英手里的枣木长枪,竟然断为两截。秦穹也不进逼,只垂手而立,等他换过兵刃。华衡英的双手满是鲜血,虎口已被适才的大力震裂。“华旗主——”轩辕旗的副旗使车炼忍不住跨上一步,一阵兵刃出鞘声,太平道众冷眼相对,他若敢出手,场面便是群攻。“退下”,华衡英静静在靴子上擦尽了双手鲜血,道:“二当家好功夫,老夫空手请教几招。”“这就是了。”秦穹索性抛下双锏,“华老英雄当年惊雷掌打遍淮北,秦某早就想请教请教。”华衡英苦笑一声……他跟随向盟主足足二十年,练枪也练了二十年,日夜想着揭竿而起,在这乱世上做出番功绩,到头来,还不过是死在江湖仇杀之中。双掌虚对,掌心隐隐雷鸣。霍然雷鸣,双掌已挥出,兀自带着血滴,秦穹一双眸子因为兴奋开始发红,哈哈一笑,双拳迎了上去,叫道:“惊雷掌,久违了!”惊雷掌……华衡英!华衡英只觉得少年的热血在胸膛涌动,二十年间未尝示人的掌法一招一式使出,大开大阖之际,隐然有了昔年的风范。金戈铁马,又如何比得上快意恩仇无死生的日子?风云盟、太平道的恩怨渐渐抛诸脑后,华衡英气息缓缓调匀,一招招将惊雷掌法使了出来。风云盟子弟从未见旗主这等出手,各个看的目瞪口呆,华衡英每一掌挥出,便有人忍不住喝出一声“好”来。三十二路惊雷掌使到尽头,秦穹也步步退到了厅门,华衡英嘿然吐气,惊涛骇浪般的双掌一顿,缓缓推了出去。秦穹脸上立即也郑重了起来,右拳化掌,左拳扣住一个封字决,也缓缓递了出去。周遭叫好的,观战的当即鸦雀无声,知道华衡英已拼尽全力,这一掌,已是毕生功力的凝聚。华衡英脸上由青转白,秦穹面孔却是涨得通红,高下当可立判。如此内力比拼,容不得半分讨巧,眼见华衡英脸色越来越是苍白,岿然不动的身躯慢慢抖动了起来。秦穹忽然微微一笑,“承——”只是“让”字未及出口,便一口鲜血狂喷了出来,两人的身形也顿时分开。太平道的子弟自两旁双双扑上,秦穹怒极,挥手将他们摔开,吼道:“老匹夫胆敢使诈……你!”适才华衡英明明已是力竭,秦穹一个不忍,撤招之际,却惊觉他排山倒海的内里倒涌而来,若非内功极其扎实,只怕便要立毙当场。秦穹连退七八步,方才站稳,狠声道:“华衡英,我要你的命!”说罢,微张的双掌一错,左拳柔若游龙,右掌疾若狂风,暴怒之下,拼尽了十分力气,将毕生绝技“龙蛇双打”使了出来。华衡英却不是使诈,只是刚才若是一退,这场比武就输了,他虽输得起,风云盟可是输不起,是以那倾力一击,几乎已将内里耗尽,如何还挡得住这“龙蛇双打”,堪堪举掌一封,秦穹身形已错开,左拳化为爪,客拉一声,扣在华衡英左臂之上,力透指尖,华衡英的左臂当即捏成了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