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引章贞观二十三年已酉,公元九年。黄昏下的阴山,苍凉而悲壮,千里草原,被落日的余晖染上一层淡淡的血色……“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儿童们欢笑的歌声遥遥传来,这是一支已经传唱了数百年的牧歌了,依稀在什么地方听过。无边的草原,十几个锦衣的护卫一起看向不远处的前方——一位八旬上下的老者拄着拐杖,白发在风中飘荡着。听着,听着……老泪已是纵横。老人的眼睛已经模糊,硕大的身材也已经佝偻,只是依稀能看出年轻时是个美男子……落日的血色渐渐蒙上了他的双眼,血,血……他一路踏着血迹走来,不能停下,也不敢停下……而现在,他只能停下,回忆中浓厚而窒息的鲜血乘机涌上,他渐渐被淹没……“红拂,娘子……咄苾,燕云,依依……”他忽然扔开了拐杖,对着天空大叫,苍老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天地间徘徊,“你们出来啊……你们不是要报仇么?我来了,我来了!你们在哪里?”随从们急得不停的搓手,但又没有人有胆量赶上前。一个踉跄,老人摔倒在地上,随从们一涌而上,七手八脚扶起来了他。那老人微弱的声音在颤抖,无神的双眼望向天际:“别碰我……别碰我……就让我……死在这儿吧。我的路,走到头了……什么卫国公,都是一场空,一场空……我怕啊……怕啊……她们在那里等着我……”他一下直起上身,手臂笔直的指着前方,声音中满是惊恐:“就在那里!他们就在那里!咄苾,燕云……你们——”他浑身一阵痉挛,直挺挺的倒下。六百四十九年,被无数后人奉为盛世的一个平凡的日子里,一代传奇人物李靖无声无息的离开了人间,离开了他为之努力了一生的大唐。“薨,年七十九,赠司徒,并州都督,给班剑,羽葆,鼓吹,陪葬昭陵,谥曰景武……”(《新唐书&8226;李靖传》)李靖,一个正史和野史上同样赫赫有名的人物,那个“出将入相,文武全才”的大唐代公。他在惊恐和无奈中静静去了,他一路上战胜了一切,却逃不过永恒的命运——那条满是光芒的长路,蓦然间,走到了尽头。生前的盛名,身后的陪葬都不属于他。只是依稀记得,那一天,大地尽头的落日,血一般红,将死亡的阴影和黑暗的前途洒在李靖的灵柩上。出塞(一)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曹植&8226;《白马篇》隋文帝开皇十八年戊午。洛阳。秋。初秋的阳光的热力火辣辣地刺入地表,黄土铺的街道已经嵌满了车辙和龟裂的干纹。长街的尽头,是扇半开的大门,柜台高可过人,似乎蛮横地阻隔着富贵和贫贱,冷冷地蔑视着满街衣不蔽体的人们。“河洛银庄”。“放开!放开!那是官人给我的。”一个因惊恐而变得尖利的少年的声音撕开长街的宁静。“滚开!”中年男子的声音粗暴而不耐烦,“臭叫化子也敢来换钱,那是假的,人家耍你个小东西知道不?”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叫化,赤裸的上身肋骨根根分明,正使出浑身的力气从掌柜的伙计手里抢着什么东西。那伙计身高马大,哪里将他放在眼里?一甩手,小叫化已经跌了出去,腰间的破碗哐啷啷滚出老远,摔成碎片。他当即急红了眼睛,一骨碌爬起来,踮起脚去拍那比自己还高的柜台,大叫起来:“你抢我钱!河洛银庄抢钱哪!”周遭已渐渐围拢了看热闹的人群,啧啧议论了开来。伙计面上有些挂不住,用力一拍案板,叫道:“小东西,金子明明就是你偷来的!有种去告官吧,大爷等着你。”金子!周遭的人群一片哗然,这要饭的孩子竟然拿的出金子,这样的乱世,实在令人眼红。小叫化一低头,从左侧的空隙爬了进去,一把抱住那伙计的腿,大哭:“大哥,大爷!你还我金子啊!你……你还我一半成不?我两天没吃东西了!”任那伙计踢打,他死也不肯松手——一出了这门去,还不知下顿着落在哪里。人群最外面,站着个二十七八的年轻人,一袭月白的长袍,身材极是魁伟,眉宇之间,笼着层淡淡的英气。他的拳头缓缓握紧,左手慢慢移向腰间的长剑。争吵声终于惊动了里面的老掌柜,他扯开嗓子叫道:“钱福,你怎么把这种东西放进来了?赶走赶走,再不走就送到官府去!”那伙计一听主子撑腰,顿时有了精神,一脚踢开小叫化,跟着拿起一旁的拂尘,没头没脑地打了下去,口中骂骂咧咧:“滚!贼东西!偷人家的金子还敢拿出来换!”小叫化本来就极是虚弱,一跤跌倒,只能护着头缩在地上,依旧喃喃道:“不是偷的!是刚才两位公子赏我的!”伙计骂道:“做你娘的白日梦!什么公子给你这么大的金子?还敢嘴硬!还公子呢?你喊出来给大爷瞧瞧!”他眼前一晃,面前已多了条高颀的人影,一个极英俊的年轻人正冷冷地瞧着他,双目狭长,开合之间露着寒光,那伙计颤声道:“你,你……”年轻人道:“金子是我赏的。怎么,有假吗?”伙计忙道:“没,没有……”年轻人正欲发难,里面老掌柜已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躬身道:“公子,公子莫要动气,有话好说。”那年轻人冷冷一笑:“掌柜的,我手头不方便,也想换点银子。”掌柜忙道:“好说,好说,不知公子要换多少?”年轻人道:“一千两!全要散碎银子,拿去喂那些只认钱不认人的狗!”掌柜脸色一变,随即又堆上笑道:“公子拿什么换?”“当”的一声,年轻人手中的剑已拍在柜面上。那掌柜面上再也搁不住,沉声道:“这位公子是来闹事的?”年轻人并不答腔,只随手又将宝剑带了起来——黑漆的柜面上竟留下了一把宝剑的轮廓,连剑穗也清清楚楚,竟象是木工精心雕刻出来的一般。周围的人群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密密麻麻,看到这情景,顿时齐齐喝了声好。掌柜的面上有些挂不住,眼角挑了挑,勉强笑道:“公子,这一千两银子蔽行倒有,只是散碎银子仓猝间不能凑齐,还是请公子到里面用茶,容我们片刻。”随即侧身一让。年轻人存心找事,丝毫不惧,冷哼一声,阔步走了进去。那小叫化想了想,挠挠头,也跟了进去。面红耳赤的伙计连忙随手掩上大门,外面看热闹的人顿时大感遗憾,却也只有陆续散去。银庄的厅堂倒是颇为宽阔,下人献上茶来,那年轻人大马金刀地在主位上一坐,那小叫化不知如何是好,便搓着手站在他身后。年轻人呷了口茶,道:“你们究竟好了没有?”掌柜忙道:“公子,再等等,再等等!”年轻人神色忽然一凛:“等什么?等你这下三滥的麻药不成?掌柜的,给我换两千两——”那掌柜见事已暴露,再也忍不住,手一挥,十余个伙计举着刀剑,火钳,木棍冲了上来。年轻人右手将小叫化一拉,左手劈手夺过一个伙计手里的火钳,一圈一点,当当当几声响,刀枪棍棒掉了一地。他微微一晃,火钳已稳稳停在掌柜的眼前,冷冷道:“三千两!”忽然,一阵异味传了过来,那年轻人回头一看,只见小叫化胯下已湿了一片,一股细细的水流顺着脏兮兮的小腿流了下来。小叫化哭道:“公子……银,银子我不要了……公子……咱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