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子的眼睛是红肿的,谁都看到了,谁都像没有看到一样。“笛子姐姐!你怎么没有死!我打到你了!你怎么没有死!不管!你得死!”二土已经换了武器,一个可以发射塑料子弹的颜色鲜艳的手枪。笛子闷闷地坐在大雄旁边,看着二土背着一排假子弹,戴着头盔,戴着墨镜站在前面大声地叫,她觉得奇怪,这就是父亲的孩子,这个世界上有了这样的一个孩子,是她父亲的。二土还在叫,李丽制止着二土,说:“笛子姐姐才过来,累了,你打别人。”二土就打了李丽,李丽觉得在这些晚辈面前做那样幼稚的举动,是有些可笑的,就起来,抱了二土去房间,说:“我们找个好玩的东西来玩,看看有什么更好玩的东西,刚才那个不好玩。”二土的叫声被关在里面。空调吹出来的热风有些干燥,还有点那样“嘶嘶”的声音,很微弱。乔晋还是瞟了一眼笛子的脸,他看到她还有些红肿的眼,他收回目光,拿了自己的茶杯,呷了一口茶,秧秧挽了他的胳膊,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凡鹏还在和大雄聊天,大雄很有激情地说他要升本,满脸带着幼婴似的单纯神情。大雄还说初五要和笛子回他家去,他的爸妈还有姐姐都想见到笛子。凡鹏沉吟着点头,拿出一枝烟来点燃,秧秧夺过他的香烟,说:“空调房里不许抽烟!”凡鹏想笑,但没有像平时那样没有顾忌地笑出来,只把烟摁灭在烟缸里,说:“好,不抽。”乔晋却神经质地拿出香烟来,点上,秧秧一直看着他的动作,心里的恨和绝望齐齐涌上来,很凶猛地把她吞掉了。她还是那样看着他,他无知觉地自顾自地吸。她想她知道他烦闷的原因,她站了起来,很大的动作,然后“蹬蹬蹬”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凡鹏以为是乔晋吸烟的缘故,就示意乔晋,用嘴努了努乔晋手里的烟。大雄有点尴尬地看着乔晋起身去秧秧的房间。他们都是老师,他们在他面前任性的表现,多少让他觉得尴尬,因为他们在他——一个学生面前,又失态了。笛子看着秧秧离开,再看着乔晋离开,然后把目光移到茶杯上,她的内心,还沉溺在刚才失控的感情里,风雨之后她是麻木的,她什么也做不了。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而后惊觉那叹气声在刚刚安静的空气里,太过突兀。终于可以吃饭了,吃过饭,就可以离开这让人伤感的地方,离开那个让人伤感的被叫作父亲的人,还可以离开他。自己的心绪,就可以慢慢地平息。二土闹着上了饭桌,郑姐十分耐心地来喂他食物,盛着食物的勺子在他不停移动的嘴下方来回晃动,好容易给灌了进去一口,再接着来下一口。秧秧勉强地出来,袖子下面掩藏着一道浅浅的伤口,乔晋用创可贴给她贴上了,他觉得头疼。秧秧是个有自虐倾向的人,少年时,是因为觉得刺激,还觉得一种沉沦的酷。而现在是一种依赖,以对身体疼痛的依赖,排解心里不能承担的痛苦。而乔晋对秧秧身上那些自己弄出来的新旧伤痕,已经感到一种奇异的反感。抬眼,就看到笛子的手在夹菜,夹什么菜倒没有看到,只看到笛子袖口下面露出的一点雪白的肌肤。夹菜的动作很短,那块皮肤的形象和颜色就印在了乔晋的脑子里,就那样印着,完美无缺的肌肤,没有人为的伤口,柔弱中带着坚忍,这才是他想要的。他仿佛更加明白了,那才是自己想要的。她们两个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和她们在一起时,他也随了她们变成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他喜欢和笛子在一起时的那个自己,他更加确定了。吃过饭几个人就又坐回沙发,郑姐已经把二土哄睡着了,开始收拾一桌子的碗筷。笛子捧着茶杯,估摸着大概坐了有二十来分钟,就说:“那……我们就回去了。”然后就有些踌躇地站了起来。“再坐坐嘛!吃过晚饭再走!”李丽站起来说。“不了,我跟我妈说回去吃晚饭的。”凡鹏也跟了出来,走到门口时说:“回去问外婆和妈妈好。”笛子点头。乔晋想送送,又觉得有些太过热情,在别人看来,或许是觉得奇怪的,就窝在那里没有动。秧秧也是坐在那里,动也不动。玫瑰花精(七十一)电话铃响时,惠竹正在给外婆拔火罐,那装有药材的玻璃罐子里冒着蓝色的火焰,一盖下去,就吸在背上了。惠竹拿了电话,是秧秧,只问笛子他们走了没有,又问大雄的家在哪里,具体的门牌号,不知道的话那么知不知道电话号码。放了电话,外婆问:“什么事啊?”“秧秧说要给笛子他们寄点东西,要知道大雄家的门牌号,我说笛子他们几天就回来的,秧秧说一定要寄的。”“寄什么东西?”“没说。”“笛子今天也没有电话回来,不知道在大雄家习不习惯?”“妈,你放心吧,大雄是不会亏待了她的。她昨天不是刚来过电话的吗?”两个人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在已经昏暗的光线下面,惠竹给外婆拔着火罐,慢慢地聊,她们的心是那样的平静和恬淡,一切都在慢慢地好起来。笛子长大了,就在她们身边,笛子开始享受生活带给她的一切,她们将满怀喜悦地看着她,祈祷她一定比她们幸福。还有秧秧,也是她们的希望和骄傲,还是惠竹心里那样温柔的一点痛处——因为她不能常常地看到她,但是她在哪里生活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她生活得好,她看不到她,心里也是有慰藉的。秧秧觉得恐怖,他像个断线的风筝,渐渐飘远了,这时她才发现,原来他是不属于她的,原来他是那样的自由,没有拘束。对面的那个女人又探了头出来,说:“一大早就走了,说是回家几天,他真没告诉你啊?那回来可得好好教育了!”“就是,回来让他跪搓衣板!”男的探头出来附和了一句,又把头缩了回去。秧秧勉强地笑笑。她马上给他家里去了个电话,他家的电话她是熟悉的,她听着电话接通以后的嘟嘟声,紧张得呼吸急促,脸色苍白,眼睛神经质地瞪圆了。电话接通了,是他的父亲,他惊讶地说乔晋并没有来过电话,他也不知道他要回来。秧秧的手在发抖,她颤抖着拨乔晋的号码,他的手机依旧关着机,今天她拨打他的电话许多遍,他都关着机,他要把她关在门外。她开始流泪,一边流泪一边颤抖,一边不停地拨打着他的电话,她去了寒假空无一人的操场,坐在阶梯看台上,怀抱着绝望的心不断地拨打那个号码,她只能不停地证实,他真的把她关在门外了。她突然觉得有种可能,而那种可能性在她心里越来越明确,她打了电话回家,要了大雄家的电话号码。然后给大雄家去了一个电话。那时,大雄和笛子都不在家。玫瑰花精(七十二)笛子到大雄家的时候,着实地热闹了一下,大雄家的亲戚特别多,住得近的都来看笛子,大雄的父母和姐姐更是高兴得干起什么事来都精神百倍的样子。又是一顿十分冗长的午饭,结束以后,满屋子的狼藉,早先很诱人的菜香在吃饱了肚子以后,就变得有些腻人了,又混着烟酒的味道。大雄的姐姐把要帮着收拾碗筷的笛子按在沙发上,说:“别动,笛子,别动,让我们来!”大雄的姐姐已经三十出头了,十分精明的样子,而她对大雄这个弟弟,已经疼爱到了有些溺爱的程度。看着那几个人忙忙碌碌的样子,笛子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大雄却一副很自得的样子,拉了笛子在沙发上坐下来。在外面很能干的大雄,在家里,却是被专宠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