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校长”在一桌丰盛的酒席上听信了刘胖子父母的片面之词后,一纸通知将方义从学校开除。
乔雪别的不太清楚,但那天下午由铅球引起的风波,明明是刘胖子的错,却为什么也要算在方义的头上?此外,她也相信方义绝不会无故打架闹事,这其中定有隐情。可是,不论她怎样追问,方义也不肯说出实情,她也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方义离开学校。
方义刚出校门不久,忽然想起昨晚包子店的三个肉包子钱还没付,于是将从宿舍里扛出来的东西暂且搁在门卫大爷的屋里,然后飞奔向包子铺。
在学校开包子铺的中年夫妇,是校长的一个远房亲戚的朋友介绍来的。三年前,他们远离北方的家乡南下做生意,结果赔了本钱,流落到这个小镇上。后来,他们托人找关系进了这所学校,凭着北方人擅长的手艺,开了这家小小的包子铺维持生计。他们一面卖包子给学校的老师和学生,一面给学校当清洁员,日子倒也过得马马虎虎。
方义走进包子铺时,中年男人去校园里打扫落叶去了,只有他的女人在屋里忙着打扫卫生,见方义一头撞进来,知他是来送钱的,便微笑着迎了上来。
方义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角钱,递了过来,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差点就忘记了。”
女人用手微微捋了一下额前汗湿的几绺发丝,接过钱,笑了,“要是真忘记了,也没什么要紧,就当是叔叔和婶婶请你吃的吧。”
方义忽然感觉咽喉处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似的,眼睛里似乎也有粘稠的液体在悄悄涌动。要离开时,他才发觉身边的一切是如此的熟悉,却又是那样的陌生。
“方义,其实你的事我们都已经知道了……谢谢你以前经常帮我们劈柴!”女人的嘴角一如既往地带着微笑,声音依然那么温和而缓慢。她走进厨房里,将一个大大的油纸包递到方义面前,“把这个带上吧,带回去给你的弟弟妹妹们吃。你最喜欢吃肉包子,所以我们就做了一个大号的送给你。”
方义站在那里,脑子一片混乱,他无法描述此刻的心情,或许是因为太复杂了,理不出一个头绪来。他本来是想拒绝接受那个油纸包的,可是一想到家里的八个弟妹,便很快又打消了念头。
这家包子铺的消费对象主要是学校里的师生,所以价格与外面的相比,要便宜很多。集市上包子铺一个肉包子卖1毛钱,而这里却只需要三分钱,一毛钱可以买三个。但前提是,只有学校里的学生才能享受这样的优惠待遇。
方义聪明又勤快,很会干体力活儿,经常帮这对夫妇劈柴。他们也不曾亏待方义,常常请方义吃肉包子,以表示感谢。方义喜欢吃肉包子的习惯,就这样被养成了。
方义接过了那个大大的油纸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有空回来看看我们!”身后的那个女人站在门前冲着方义的背影喊了起来。
方义停下脚步,转身回头,冲她笑了笑,就像他三年前第一次踏进这所校园时那样。
方义将东西暂且寄放在门卫大爷那儿,独自走上街头,到处转悠。他心里有些烦闷,有些焦躁,有些失落,有些恐惧,更多的还是迷茫……最让他无法释怀的,还是那本武功秘籍。自从丢了它以后,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跟从前不一样了,跟丢了魂儿相似。
方义低着头往前走,不知不觉来到了那片荒凉的小树林前。他站在那里,听寂静的林子里传来的各种鸟叫声。以前每当他像这样站在一片林子前时,便会浑身热血沸腾,然后斗志昂扬地练几趟武功,直到大汗淋漓为止。那种畅快,是无与伦比的。可是现在,他却一点劲头都没有,脑子浑浑噩噩,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就在这时,一阵风从林子里吹来,方义隐隐约约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那是一种苍老的声音,却又是那样地倔强着,仿佛是从春日的泥土里生长出来的。
方义向来胆大,从不迷信,不怕鬼神。他想知道到底是谁在林子里说话,于是扒开长长的枯草和荆棘,走到了林子深处。
在一座长满青草的坟前,站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她正在和那座大大的坟说话。
“都十年了,你们怎么也不托梦给我?小六子已经长大,他会做很多事情,就是太贪玩,有时我管不了。不过呀,他对我还是很有孝心的,这一点你们就放心吧。我年纪大了,近些年越发觉着身体不中用了。别的都不打紧,就是小六子……万一哪天我走了,谁来照顾他呢?唉——”
老奶奶说到这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接着不住地咳嗽起来,佝偻着的身子很快蜷缩成了一团。
原来小六子的父母早就……方义站在不远处听老奶奶自言自语,心中不免也跟着难过起来。他怕惊吓到老奶奶,于是悄悄转身出了树林,在外面的一条路上等候。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老奶奶终于蹒跚地走出了林子,她手里拄着一根拐杖,缓缓地往小镇的方向迈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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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义本想走上前跟老奶奶搭几句话,可是当老奶奶真的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却忽然觉得无话可说。面对那一头凌乱在风中的白发,他不知该从何说起。
“孩子啊,你傻站在那里做什么?这里荒凉得很,阴森森的,坟地又多,你还是快回家去吧。”
正当方义不知所措时,老奶奶却先冲他开口了。别看她步履蹒跚,但说起话来,口齿却很清晰。当她那慈祥的目光落在方义身上时,方义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
方义假装什么也不知情,大踏步走了过来,非常有礼貌地说:“奶奶,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家吧。”
老奶奶笑了,满脸的沧桑皱纹里,竟透出一点点少女的调皮来,“我就住在镇上的桥头巷子里。清明节到了,我来这里给我那可怜的儿子和儿媳妇上坟……一转眼都十年了,岁月不饶人啊!”说完,她又咳喘了一阵,然后深深叹一口气。唯一不变的是,她嘴角那抹浅浅的笑容。
方义要搀扶老奶奶走路,却被她拒绝了。“我自己能走,不需要你帮忙。你要是顺路的话,就陪我一路上说说话吧。我那个孙子要是像你一样乖巧懂事,就好了!他是天天不让我省心啊……”老奶奶一边迈着小碎步,一边跟方义攀谈起来。
一路上,方义并没有几次插嘴的机会,一直静静地听老奶奶说,只偶尔简单地回答她提出的几个问题。这是第一次,方义亲身感受到了“倾听”的涵义。老奶奶什么都不需要,只是需要一个能够倾听她说话的人。
到了桥头巷,老奶奶主动和方义挥手告别。临别前,她对方义说:“孩子啊,奶奶看你闷闷不乐的,怕是心里装着什么事吧?奶奶岁数大了,也帮不了你什么忙。但是,孩子啊,你要记住: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困难。不要低头,要学会抬头。抬头才能见到太阳。”
方义愣愣地站在桥上,看老奶奶矮小的身影一点点地消失在前方幽长的巷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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