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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第1页)

姨母嫁给张家后,随夫也吸上了鸦片烟。

张连卿发妻所生的儿子小名阿宝,学名燮荣。他是我姨母养大的,我们相处很亲密。姨母夫妇去世后,燮荣与钱女士结婚。婚后在上海五马路和浙江路口拐角开设电料商店,店名张宝记。他们生两个男孩,长子取名村基,聪明、忠厚、好学不多语。1935年在上海格致中学毕业后,协助我开办锦江茶室。在店内工作年余,便不辞而别离家出走,不知去向。大概是男儿志在四方吧!次子名龙生亦聪明伶俐,九岁时不幸患肺病,不治夭折。

燮荣表哥中年时患伤寒症病故。他去世后家境逐渐中落,寡嫂变产迁居乡间,不多年亦病故。至此,张家和我家便无音信了。

母亲的唯一胞弟也无名字,大概是排行最小之故,大家叫他“小娘舅”。生一子名金坤,人极善良,金坤妻子聪明能干。1935年锦江茶室开张后,表弟金坤担任管理货物工作,直到在锦江饭店工作多年退休。因他一家几口多年住房狭窄,1966年夏,我在徐汇区给他换了适当的住房,他不喜欢。1987年由锦江饭店给他们夫妇换成“套颇为舒适的住房,他们很满意。可惜他住不几年就病故了。金坤去世我很难过!我只有这个亲表弟!

小娘舅的五官还端正,身材不高,不胖,皮肤白里带红,一口苏州话,动作灵巧,不过一看就知不是很老实的人。谈起话来,往往是指手划脚,面红耳赤,劲头十足,显得他是头脑最灵、最聪明似的。我幼时,见他经常从苏州来上海,向母亲要钱,母亲没钱给他的时候,急得只是哭泣。因此,我很讨厌舅舅的自私自利。虽然如此,当我后来在沪创办群益纱管厂时,有天,母亲进家来,神态异常着急,说不出话。我问她出什么事了,她含泪告诉我:“小娘舅要钱怎么办?阿媛,帮帮忙吧!”我为免除母亲的焦急,还是设法由母亲转给他一百元,满足了他的要求。

搬家后的生活后来六马路房子被火烧了,我们就迁居五马路,沿马路坐北向南一幢破旧矮小的二层房屋。这幢房子的格局是一进门就有一个小天井,然后,当中一间小客堂,客堂后面又有一间小屋,一般叫它“客堂背后”。房门外还有一狭窄的过道,经过楼梯,通到后面去便是烧饭的小间。开头我们住在二楼的前楼,后来因紧缩开支,又移住后楼。后楼房租二元,比前楼便宜一元。后来,父母亲工资所得人不敷出,再一次从后楼搬住楼下的“客堂背后”,楼下这间只要一元五角房租,每月又可省五角哩。

我每天帮助母亲做家务,如扫地、擦桌、上街买粮食、买油盐酱醋等。母亲烧饭时,我蹲在柴灶洞前添加柴禾和稻草结,饭后洗刷碗筷,洗洗自己的衣裤,半夜把马桶提到行人道边的屋檐下放着。记得当时一家家的马桶排满在路边,天刚蒙蒙亮,倒粪工人挨个将马桶里的粪倒在粪车里。如发现短缺几家马桶,就会扯着嗓门带着他那固有的腔调喊叫:“倒马桶喽!倒马桶喽!快点!”每天清晨,整条街上列成一排的人群,都在哗哗地刷马桶,到处是一片刷马桶声。倒马桶的事母亲做的多,她嫌我刷不干净。

我那时候不懂事,每当黄昏就站在门口张望,等候我的父亲,看他有没有带什么东西回来吃。我父亲那时梳条辫子拖在背后,穿着一双草鞋,上下衣裤都补了好多块补钉,臂上总搭着一条擦汗的毛巾。他远远走近家时,如果一只手里拿着几根稻草,稻草上绑一点菜或者几两肉,另一只手拿着一个小瓶子装点高粱酒的话,我就晓得他今天一定是多拉了些钱,所以才能买点酒菜回来。我就高兴地跳起来,马上迎上去替父亲拿东西。如果看见父亲空着手没带什么东西,自己想吃又吃不到,就很不高兴,噘着嘴。父亲也往往板起面孔唉声叹气,脾气也会大一些。有时候父亲不但空着手回家,并且连当天的开支都拿不出来。碰到这种情况,一进门就会沮丧地说:“今天倒霉,又犯了交通规则,让巡捕把坐垫拿走了。当时,我身边没有足够的钱塞给他,垫子不还我,待我回公司借到钱去捕房赎出坐垫,已经快到换班的时候了。跑了一整天,车租都交不出,真倒霉!”他说着就往床上一躺,不住地叹气。母亲则一面埋怨,一面安慰父亲。我根本不敢挨近他,和他说话。母亲的脾气也比较大。她嘴里时常叫苦连天,喊穷喊冤,常常要骂我,还要弯着指头敲我的头。例如:她给我梳头,我爱好看,喜欢用绒线扎辫子,她呢,却偏偏用红粗头绳给我扎。粗头绳扎的又硬、又翘,头发梢也留得短短的,不合时髦。既不好看,又不舒眼。有时我噘着嘴,不喜欢这样梳扎,她就说:“你真是,粗头绳一年只要一两根就行了,绒线经常要买,要花钱。粗头绳牢,绒线不牢。”每逢我还要她这样那样杭的时候,她就拿起梳子在我头上笃笃敲几下,说:“还要爱漂亮理?钱哪里来?你去买呀!有粗头绳扎已经很好了,还要细绳绒线!”有时候她敲了我,我就赌气跑到姨母家去住,好几天不回家。

我们因贫寒经常素食,即使是青菜、萝卜,也只买得起下市的便宜菜。每天在下午吃点心时间,小贩总爱把馄饨担停在我家门口。偶尔得到母亲的许可,我拿一只小汤碗,盛大半碗米饭,去买碗馄饨来拌饭吃。我因开心,边吃边摇晃,母亲就要说:“看你,吃东西没个吃相。知道吗?吃了馄饨,明天菜钱就不够了!”我心想,馄饨担天天来,我难得吃上一次嘛,还受母亲的指责,心里颇感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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