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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第1页)

“他二人也不是共产党。”

“那你们为什么要搞这些宣传品?”

“为了爱国。”

“胡说,你不好好说清楚,是不行的。你们这些反动分子,不打不招。”提起手来正想打我时白脸拦住,红脸气冲冲地走了。白脸假慈悲地说:“我看你这种样子,也不像是共产党员,但是,你们一起搞反动活动同样有罪,明白吗?”我看你还是拿出一点钱了事回家,家有老少,何必吃苦?”

“真的没有钱。”

“把你关在办公室,你该明白些,你再不同意,法国包探和刚才那个人都是很厉害的。”“你们要怎么办就怎么办;钱,是没有的。”白脸包探冷笑地说:“不要凶,你上有双亲,下有四孩,我给你三天时间,你好好想想,还来得及。”

三天后,白脸包探又来了,问我:“怎么办?想通了吗?”我不吭声。他们没有敲到这笔竹杠,他也火了,嘱咐看守人:“把她送到监狱去。”(这是巡捕房的看守所)

那时候,当局内部正是一团混乱,磨擦得厉害,对待政治犯在表面上放宽尺度,不随便横施暴戾。大概是这些原因,没有给我上刑,但也受尽了恶言漫骂和侮辱。

阴森恐怖的气氛,使人随时都感到生命危在旦夕似的。

以后,继续又逮捕人进来。除政治犯、大盗和杀人犯,不关进我这间牢房外,妓女、吸吗啡、鸦片的、小偷、赌棍等什么人都有。经常是七八人一起挤在约两个单人床面积的木台上,连身都翻不过来。三四条有虱子的被,共同搭着盖用。奇怪,我当时并不感觉痒得难过。俗云:“债多不愁,虱多不痒。”真是不错。两星期洗一次澡,大家都在一口大水缸里混洗一阵。

狱中的政治犯满多。当看守人打开每间的铁栅放出门外洗脸时候,被关押者一拥而出,相互争取时间抢着说话通气,我才知道那晚被抓进的人很多。我同情同房的这些非政治犯人,我们相处得很亲热,有时我向她们宣传些革命道理时,有人聚神听着,有人烟瘾发了盖被睡觉。

这时候,我深深体会到:同在落难的人,不管是犯的哪种“罪”,不管是哪种类型的人,到了这里很自然地便融洽起来,亲热得很。深感到“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并且在这个时候,别说一块布片,即使是一丝一缕都显得有说不出的宝贵。

大约第四天,国琼女送饭菜进狱,狱警开开铁栅递给我,国琼女站在外面,可怜的小心灵啊!她热泪满眶地对我说:“妈妈,律师已经聘请好了,张殊明胆小怕事,是小张先生仗义带我去找陈志皋律师的。你多吃一些吧!这是交涉了好几次才送进来的,今后不会再让我送进来了。”当时我为安慰国琼女起见,把菜和饭都吃光了。她见我吃光了,紧握着我的手哭着低声说:“妈妈呀!一定要保重身体,家里事放心吧!”我含泪点头。国琼女走后,我泪如雨下,几乎把饭菜都呕出。

默思感叹:这样小小的年龄(十六岁),迫着她就要照顾家务、外事、外公、外婆以及三个小妹妹,还要奔走我在狱中的事。一副重担落在一个少女身上,随着母亲吃苦。啊!人世间的悲痛像一把尖刀似的,刺痛了她的小心灵,而一时还不得罢休,还要捧着这创伤在乌烟瘴气的人群中为我挑着重担跑来奔去。也罢,让她早些尝尝人生的滋味,受些磨难,对她的成长也有好处。

安南巡捕当时我裹着一件旧皮大衣躺在木台上老睡,到午夜巡逻接班的是一个约三十几岁的安南巡捕。他身材中等,皮色黄里带黑,身穿黑制服,头戴钢盆帽子,黑色皮鞋,肩挎长枪,每日半夜两点左右他上班巡逻。当他来回巡逻的时候,每到我们铁栅栏门前,他总是偷偷地细声劝我进餐,劝我盖被,并鼓励我设法脱险。他说:“太太,你怎么不吃饭?不盖被?你在这里挨饿受冻有什么用处?既然进来了,就得自己保重。洋铁罐里的一点点菜和黑米饭,虽然难吃总比挨饿好。蓝布被盖虽然有虱子又臭又脏,总比挨冻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个安南巡捕,中国话说得好,我听了这些话很是感动,特别是最后一句话提醒了我,我接受了他的意见,日后我饭量逐渐增加了。

我慢慢觉察到那位安南巡捕确实是个善良的人,我就隔着铁栅栏门开始和他对话,并请求他做我和家人的交通员。他答应了。每次我都是用他给我的报纸边边或者黄草纸写好条子,由他偷偷地送给国琼女。

律师的敲诈有一次,安南巡捕给我一张小条,并且告诉我:“你的大女儿(国琼)被陈志皋律师和提你的两个包探包围在陈律师的办公室。陈的家人也在旁,说你的案情严重,要你大女(国琼)拿出三千元才肯把你营救出来。如果现在手头没有钱,可以打电报给父亲或者南洋华侨,或者南京政府里的要人戴季陶,又说戴季陶是你大女儿的干爸爸。不然,说你可能被枪毙。”他又接着告诉我:“你的女儿年纪虽小,却很聪明能干。她回答他们说母亲自从和父亲分开后,就和这些人不来往了,对于母亲这案子他们这些人不会同情的,我也不愿意去求他们。母亲如果被枪毙了,我就带三个妹妹去跳黄浦江!钱,说什么也没有!”

我听完安南巡捕的话,便拆开看他偷偷送来的小条子。这纸条是国琼女写给我的,信内这样说:“亲爱的妈妈,您好,我们都想念您,望您保重身体。陈志皋律师找我到他写字间去谈话,他和两个包探逼我一定要拿出三千元,我拒绝了。结果我在无可奈何中,答应付六百元诉讼费,签了字。他说要我们把这笔钱完全付清才能开庭,我已经设法付了他二百元,其余的钱没有办法,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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