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叩响铜环,就有相熟的老仆开了门迎他进去,虽穿戴一新,神色间却有些忧愁。
顾玉成暗自纳闷,进堂屋见礼的时候,才知道是顾仪出游时受了伤。
却原来刚进腊月时,顾仪曾跑到三百里开外的庄子去赏梅,一时兴起又骑马跑到附近山岭,游玩几天后从那边绕路回来,这一绕二绕的,就遇上一场薄雪,在路面结了层浅浅的冰凌。
顾仪一时不察,快到县城时把自己给摔了,从二十八回了家就再没出过门,来拜年的也一律婉拒。
“为师无甚大碍,拄着拐还能走两步呢。都是宽伯太小心,不肯让我起身,不然还能与你们年轻人一道开诗会呢。”顾仪坐在轮椅上,颇不以为然地道。
他不是年龄大了腿脚不好,纯粹是跟谭思德犯冲!
想他当年在京师,风头无两,跟谭思德这个穷翰林也就点头之交。结果后来他出京游历,谭思德也被贬出京做县令,竟是走哪儿都能遇到,而且回回都赶上他倒霉,不是被偷就是受伤。
县令一任三年,谭思德到了任期就辗转他乡,竟然还能碰上。顾仪三番五次受人搭救,也不好再摆狂生架子,慢慢便和对方成了老友。
用谭思德揶揄他的话说,毕竟是过命的交情了……
“老师在外受伤,学生竟不能为老师分忧,着实惭愧,恳请让弟子每日前来侍奉。”顾玉成道。
自拜师以后,顾仪对他精心教导,倾囊相授又不取分文,只偶尔让他帮着抄抄书,比他梦想过的名师更名师。现在见顾仪受伤,顾玉成只觉得又心痛又惭愧,当即自请前来照顾。
听顾仪所言,他应是小腿腓骨受了伤,只不知是骨折还是骨裂。
腓骨几乎不承重,只是辅助胫骨而已,看顾仪拄着拐要自己行走的架势,并不很严重,但万一走动中错了位,就大大不妙了。
顾仪这般好面子的风流人儿,凡事都讲究仪态潇洒好看,要真落个腿脚不便,简直不敢想。
顾玉成打定主意,便再三恳求,终于让顾仪松了口。
这宅子面积不小,又没个女眷,顾仪嫌他一个少年人来回跑着辛苦,干脆让宽伯给他收拾了一间客房住下。
宽伯是跟了顾仪几十年的老仆,深知他好面子的脾性,为了弟子也得以身作则,当天就开开心心地帮顾玉成搬了书籍纸笔过来,嘱咐他有什么不便一定要说。
“宽伯客气了。”顾玉成笑道,“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老师待我如亲子,我自当尽心侍奉。”
顾玉成说到做到,当天就悄悄拟了一个康复方案,从食疗到复健,应有尽有。
怕顾仪不喜约束,他就没把这方案拿出来过,只是借用厨房炖了一锅排骨,又教了厨子隔水蒸猪蹄的法子,然后每天盯着顾仪吃饭,必备肉蛋奶,保证充足的蛋白质摄入。同时每隔一个小时,就扶着顾仪起来走动几分钟,搭配捶打按摩,充分让血液流通。
除此之外的时间里,他就和往常一样,上课、作文、背经义、临字帖,除了傍晚回家一趟看看之外,没有一刻放松。因为顾家有下人的缘故,省了他做家事的时间,看起来更加用功。
宽伯背地里向顾仪夸赞:“顾少爷真是了不得,年纪轻轻就有这般毅力,对老爷也尽心尽力。您收了好些学生,还是这一个最体贴啊!”
顾仪含笑点头:“这孩子是不错。”
别的不说,就那套又是走又是敲的办法,就比干坐着恢复快,他自己都觉得小腿更有力了。
而且这孩子在厨艺上似乎颇有天分,瞧出他爱吃甜的,就变着法子教人做各种可口饭菜。他自伤了腿以来,活动量大减,饭菜也用得少,在学生的精心照顾下,现在胃口都好了几分。
好容易有这样的学生,喜得顾仪一天就写了三封信,向京师的朋友花式炫耀。
可惜好景不长,几天后顾仪诗兴大发,拎着壶清酒要佐诗时,被顾玉成给拦下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最是见不得这等发物,老师要爱惜身体啊。”
顾仪讪讪放下酒壶,给学生布置了几篇作业。
两天后顾仪再次摸到酒壶,不知怎的又被顾玉成给看见了。
顾仪这次不准备妥协。他都快拆夹板了,还能拄着拐慢走两刻钟,哪里就喝不得两口清酒了?
然而顾玉成并不与他争辩,只长叹一声,沉痛地道:“我不能劝阻老师自伤身体,有什么脸面留着这条腿?”说完就要拿起顾仪的拐杖,把自己腿敲断。
顾仪气道:“……你这是无赖!”
然而他也做不出看着学生自残的事儿,只好再次放下酒壶,又给顾玉成布置了新课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