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分开不久,一个拄着拐杖的婆子经过她们时不妨碰了一下,婆子兜子里的柿子洒了出来,李医娘忙帮她捡,那婆子支支吾吾的谢过走了,不料后面传来一声喊,“小大嫂,留步。”二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身高体长的大汉叫住她们,那大汉约四十岁上下年纪,神色冷峻,看着有一身的好武艺,他一只健壮的手臂拎着刚才那婆子的后颈,另一手里抛着一个钱袋,“这是你们的吧?”初初一摸身上,果然钱袋子没了,再看那婆子,发髻也掉下来,脸露出来,竟是个瘦小的男子,两人暗道一声惭愧,自己易了容,没想到对方也是个假老太婆。忙上前接过,谢了那汉子不提。。西南的战事虽顺,但打仗实在是:一在前线,更在后方。有道是,大军不动,粮草先行,长期来说,打仗打的就是军需的再生产力。户部尚书丁寸虽是邵秉烈推荐,当初在对他的使用上皇帝还曾与邵党斗过意气,但着实是理财用钱的一把好手,此番正显出才干,而因为他丢职被改任到云南做太守的江中威,则与丁寸一在长安、一在前线,一管全局,一抓具体操作调配,两个本来分属不同党派、格格不入的人物,居然配合的天衣无缝,如齿啮轮。他二人之后先后入阁担任副相,亦配合无间,成就周弘德帝年间的天元盛世,这是后话。而年轻的皇帝燕赜,亦在一件一件的事情中,渐渐体会到自幼习学的作为帝王对臣下的制衡到驾驭的快感。和梨子捧上雨过天青松下问童子绘案炖盅,打开来,轻轻道,“皇上,这是方贵妃让送过来的冰糖雪耳梨,天干,您润润肺。”燕赜接过拿勺子舀了送到嘴里一口,想一想问道,“贵妃的身体怎么样?上一回她孕吐的厉害,朕记得她爱吃青梅,让内务府的人多备着些。”“是,糖渍的梅子已经送过去了。”和梨子回答道。两天前,贵妃方蕴兮被诊断出有孕在身,已经快两个月了,着实是大喜事一桩,她上一次怀的是龙凤胎,可惜生产时胎位不正,损失了男胎,这次皇帝专赐御医,太后又增派了四名有经验的嬷嬷到长信宫照顾起居,并怜她体弱,命刘贵人在她有孕生产期间赞襄料理庶务之事,方贵妃本就有人望,现下真正是内廷中的第一人。皇帝继续批读奏件,这时候,有人来面圣。虽说皇帝的所有事情都不瞒贴身的侍从,但这人是暗卫,和梨子还是退到门外。“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来人单膝下跪,向皇帝汇报道。燕赜点头。“他们……”来人还想陈述细节,皇帝却打断他,“朕不想知道。”皇帝淡漠的表情,那人一愣,低下头,“是。”人都有自尊,谁会真为爱低到尘埃里,说这话的人,怕是正时时记得她的自尊。压根儿没有隐瞒,盛初初明白地告诉他她是诈死,只不过她有她的打算,她要离开。十二页画册,拿走了前十页,这个女人或许是在承认对他有那么一点感情,可是她还是坚决地离开——燕赜此时不知道对她,究竟是爱还是恨。突然就到了这样一个点,强求不再能带来任何快慰,当他真正发现自己对她的喜爱的时候,竟是近乡情怯,自尊却不允许他再去强求。知道平安,已经足够。离开沈府的第四天,初初坐上自己的老榆木马车,与李医娘一道离开了长安城。天很蓝,风吹的地上的黄土一阵一阵地打旋儿,出发之前毛皂拿厚粗布将车门帘和窗户都挡住了,初初却坐在车外面,毛皂对她道,“柳娘子,去车里坐着吧。”初初摇头,她看着道路两边一点一点变得荒凉的景色,黄土陇外已经收割完庄家、光秃秃的农田——终于出城了,她唏嘘地想,回忆起四年前,他和予印仓皇地离开京城,又更加仓皇地被捉拿回去。四年。邱汉生骑马跟在大车旁边。那天他改变主意来到清风客栈,说愿意护卫他们一道去云南,初初意外却欢喜,与李医娘商量了一下,决定让毛皂和他两个一起陪护,毕竟旅途遥远,多一个人不多。毛皂似乎对邱汉生的到来不大放心,暗示自己一个人足可以保护她们到达朱提,初初道,“多他一个帮忙,打尖行路你也轻松许多,工钱还是按照说好的数给你,我只想大家都宽醒些。”他方不再言语。晚上他们在一个小镇子上投宿,由于邱汉生骑马先来要了房间茶水,他们到店时一下车就能进屋歇脚,梳洗头脸,草料也准备好了,店伙将车拉到后院,毛皂自带着马去喂他们吃草喝水。“呸呸呸,”李医娘站在院子里,拿着水缸漱口,再都吐到地上。“呸呸呸,”初初站在她旁边,也是一样的动静。这是个小镇子上的唯一一家客栈,设施简陋,自然不能像以前在皇宫里,漱口都有专门的瓷质钵盂来盛,并讲究不能发出声音。“呸呸呸,”李医娘连吐了几大口水,“这一路的土,哎哟,我嘴里好像还有。”一路风土,她们虽然是坐在马车里,但一天下来也是挨够了沙土,头发、眼睛、牙齿缝里,两个鼻孔都黑黑的,牙根子里一股子土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