祯娘又笑过一回,有心不在这件事上再说话,于是转而说起当年看戏,江南地方一些有趣的事儿,道:“那时候我们苏州那边一出戏中各角儿的价钱有定数,按照各自等级来。是以角色优劣,以戏钱多寡为差,有七两三钱、六两四钱、五两二钱、四两八钱、三两六钱之分。”
大概是想到了这个罢,等到戏完了将回去,祯娘吩咐丫头去下赏,下的正是七两三钱银子每人——凡是唱戏的班子,就算班子里没有苏州人,也不会不解苏州人的规矩。只看这个钱数就晓得这是赞的意思,于是一个个也是谢了。
祯娘自然不知道德音班上下感激她对他们戏的肯定,她这时候已经坐了马车家去了——不出意料的,周世泽还没到家。他一起的都是军中同僚,平常还极难得堵到周世泽,这时候怎会放过他。
祯娘再看天色还早,便去看洪钥和洪钧两个。洪钥如今已经十来岁了,原来正坐在窗子底下拿了一支湘管画画,很有一些娴静之态。若只是单论这一面,也能唬住一些不知道内情的了。但是祯娘是看着她长大的,怎么可能瞒得过!
果然过去一看,拿了纸笔是在画些逗趣的小图,祯娘看着竟是能前后连成一个故事的——洪钥当然知道祯娘已经进了她的屋子,立刻把笔扔了,请祯娘过来看,道:“娘,这可是如今泉州卖的最好的诙谐话本子,我倒是觉得画成这种小图故事更加有趣儿呢!你说我画这种故事,人家书坊愿不愿意出钱买下?”
祯娘拿起看了,又再看了洪钥,不动声色道:“应该是愿意的,不过要不要做这件事这要看你自己的打算了。若是为了一点喜好,自然是可以的。若是为了赚钱,那就算了罢。”
祯娘看到洪钥的不解,摇头道:“若是为了你自己喜欢,花多少心思都无所谓。但若是为了赚钱,这就不是一个好法子——你是一个聪明孩子,你应该有更好的法子的,真是想在这上头下功夫,家里上下都能帮你。”
洪钥有些垂头丧气,祯娘其实真的看穿了她。若说是为了爱好,她其实对于画画和下棋、读书、弹琴没什么两样。为了赚钱倒是真的——她是顾祯娘的女儿当然不可能缺钱,只是她知道母亲在她这个年纪已经很能帮得上家里生意的忙了,还着手开始了珍珠生意的准备,她就想做一点什么。
人人都说她生的和母亲像,聪明也一模一样。很多时候她很自豪的同时,也会想,她要是能比母亲更厉害就好了。所以在知道母亲小时候的故事后,她就是忍不住模仿起来。
这个时候听到了母亲的话,洪钥忍不住问道:“娘小时候不是早就能帮上家里的忙了?好似也没有人帮。那时候娘是怎么想到的?都说娘的巧思多,就没有什么诀窍么。”
她终于还是要向母亲求助了,祯娘在她身边坐下,她当然不知道她现在的样子和顾周氏当年温和教她一模一样。她曾经想的,自己做不好一个母亲,看来也就是她自己瞎担忧。一切等到成为母亲后,就迎刃而解了。
祯娘想到当年自己的想法:“没有的,并没有什么诀窍,我好似天生就在这些事上格外灵光。和这些灵光相比,我在细处经营就远远比不上了。就算是如今,我经历的够多了,在这上面也只能说是平庸。不过不要紧,细处经营做得好的虽然也很难得,可是相比珍贵的灵光一闪又要差一些了,我当然很高兴我的天赋在这上面。”
洪钥立刻就蔫哒哒了,听她嘟囔着‘我好像没有这个天赋啊’。祯娘摸了摸女儿的小手,温和道:“并没有什么关系,为什么钥儿要和我有一样的天赋?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天赋所在,做你擅长和喜欢的事情就很好。”
“因为我和娘生的像,而且一样聪明,还是女孩子?”说到最后一句,洪钥自己也不确定了,然后自己笑了起来。她本来就是一个活泼外向的女孩子,并不会为一件事困扰太久。在祯娘的引导下,她很快就明白过来之前自己做的事真是蠢啊。
祯娘又摸了摸自己笑着的孩子,与她道:“既然已经明白了便起来罢,我们一起去看看你弟弟——他这时候一定在自己屋子里读书。说起来你们两个要是中和一下便好了。一个似你太疯癫,一个似洪钧,也太安静了一些。”
洪钧现在也已经五岁了,同样是由祯娘亲自启蒙。不过因为家里有一位西席的关系,顺便也教他一些。不过当初洪钥的夫子本就是为了清闲才来周府处馆的,祯娘自然不会让洪钧的事儿也压在他身上。
况且这可不是‘一只羊也是牵,两只羊也是赶’这样,增添一个学生就是天大的不同。家里又不是请不来好师傅,于是祯娘在洪钧五岁生日临近的时候就开始给他物色起将来的西席来。
和洪钥天赋卓绝而心思太活,读书其实不能往深里读不一样。洪钧性子沉静,家里几位先生见了的都说,将来必成大器!大器不大器的先不说,祯娘现在带着洪钥只不过是为了把他从书案上请出来,哪有这个年纪小孩子,整日在书桌前不动的!
祯娘带着洪钥,两个人去往洪钧住的听风轩,他也果然是像钉在了书案前面一样。隔着窗子可以看见他目光沉静,只一页一页地翻书。祯娘还没有说话,洪钥就小跑着跑进了书房,一下就拍了他的肩膀。
洪钥并没有别的兄弟姐,洪钧就是她唯一的兄弟姐妹。从小她就希望他能长大了和她一起玩,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洪钧才五岁就已经可以看出将来的性子了,总之是不可能和她一起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