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达曦哪是不知整个九道江捞出的王八,都不定有沪城政室厅里坐着的多?可他是个身子落进井里,耳朵还能勾在井沿求活的人,他太晓得世事是怎么回事了,三十多年的乱世经验使他硬中带韧也带柔,炳叔并不懂得。可他又不能怪罪炳叔操心太过,那样会伤了老人的心。
方达曦领着炳叔去西点店买了些蛋糕给老人,占住了老人的嘴。
炳叔:“大爷,瘦了也黑了,回家养养吧。”
方达曦:“好。”
炳叔不大信他:“什么时候?”
方达曦:“这两天吧。”
炳叔:“那行!对了,大爷,小爷不晓得什么时候同个教士家的小子走得顶近。”
方达曦:“同学吧?”
炳叔:“大爷忘了小爷念的男校?大爷挨家管管吧,咱们府上不出不孝子的!”
一个孩子,顶好的孝道,要么是拿才气给老子拉账单,要么是给老子凭添聘礼与子孙。阿西虽然两样都没沾呢,可方达曦这个做大哥的,倒想不出这孩子有什么旁的不妥。
方达曦:“执月过得跟个独角兽似的,如今开始交朋友,这不好事么?”
炳叔:“哎哟!什么交朋友!小爷都带小子宿过家里了!”
这夜,送走了炳叔,方达曦早早回了酒店,也没叫女人,洗了澡,擦了面,鼻梁上架了眼镜,歪着脑袋到灯下去瞧阿西的家书。
原以为会是封笔墨很重的声讨暨文,可纸面上却是寥寥八个字:“兄长,我八月入学考。”
阿西这股气质很不纯正的乖觉,叫方达曦无解地瞪着眼睛,醒了一夜的神。
次日,方达曦酸着老眼赶早回了静蝉路七号院,想同阿西吃个早饭。
一月未碰面,原以为阿西要拉着自己问东西南北,哪怕是米面粮价、数理化呢!奈何阿西只匆匆扒了几口煎蛋,就去上了学。只剩方达曦一人坐在桌上,将报纸翻振得哗哗响。
方达曦:“新式的诗就是这样?也敢往报上登!咱们古人写的是怎样的诗?是‘雁字回时,月满西楼’!以后这样的报纸也别往方公府里送了,直接拿去包铜钱、银元罢了吧!”
方达曦的火又冲了牙,恨不能将新式的诗人一个个钓出来打,抬手还不小心碎了一只元青花盘。
吴嫂冲了进来,更觉大爷难得地失手,是身子不比往常所致,心疼得十根指尖立即就随心,冰凉了。
吴嫂:“碎碎平安,平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