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堤上(第1页)

这里应该很少有人来,要不然那些穿着拖鞋、皮鞋、运动鞋的双脚迟早会把这一蓬蓬的野草踩出一条白白的脊背。我也是无意中才走到这里来的。

这是个夕阳快下山的傍晚,路上、两边的窗户玻璃上,都是一团团的火红,我就在这火红里一步步地朝那条我平时都不大走的小路往外面走。饭已经吃过,一盘莴笋炒肉、一瓶啤酒、两碗饭将我有限的胃撑得满满当当,走得快了,就会微微作痛。路边有几排铁栏杆,上面坐着三三两两的打工仔,他们一边用忽高忽低的方言聊天,一边用眼睛斜斜地看看我,我偶尔也斜斜地看看他们。

向右拐,再往前走几步就是一条大路。路上没什么车过去,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在走。我跟他们逆向而行,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我再次向右拐。向右,向右我记得我这一路走都是向右走。这次拐了,就不能再往右了。前面是一段长满了野草的大堤,还是末端,如果我在它上面再往右走的话,就只有走到那黄黄的江里去了。往左吧,只好往左了。我在堤上站了会儿,开始往左走。野草长得不高,大都匍匐在堤上,高的是堤下面的芦苇,直挺挺地比大堤还高,我的牛仔裤擦着它们走,发出兮兮嗦嗦的声音,它们的叶子上有着些微的锯齿,总要与我的纠缠一会才把它放开。我伸出手,揪住了右边一根比其他芦苇高出一头的芦苇,用力,扯!断了,从中间断了,剩下的露着白白的秆子,像一节离了肉的骨头。我把手里的那节芦苇秆扯掉叶子,单剩下秆子拿在手里,一遍遍朝两边拨,把那些挤过来的芦苇拨开来。

前面有风吹来,我的头发顺着风的方向向后仰去,脸上的汗也一点点挥发掉,慢慢地变得干爽,我掏出手机给自己拍了张照片,拿到面前一看,我的头发被风梳出了一个标准的背头,在我身后,夕阳似乎还没有落下去的意思,仍然歇在山头,在近处还有一条绿色的带子,那是我走过的路,没想到这么长了。

脚走得有点发酸了,我环顾了周围,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小亭子,就向那亭子走去。亭子在大堤的左边的一小块高地上,那里有一条细细的小路跟大路连接着,说明这里偶尔还有人来过。我进的时候就有一个人坐在里面,正确的说,是躺在地上。他似乎没发觉我的到来,仍旧自顾自地玩地上的几块石头。我走到他对面的石凳旁,拍了拍土,坐下来,看他玩。他埋着头,用长着大骨节的右手拿起一块石头叠在另一块石头上,左手在旁边护着。看着它没掉下来,他又继续拿起石头叠上去,这次石头没立住,摔下去了。他的嘴巴里发出了一声急促的“啧”摇摇头,又继续玩。这次他挑了一块最大的石头放在自己面前,再将稍小一点的叠在上面,立住了,又拿过一块扁一点的石头放在上面,好,又立住了。他侧过头,盯着这三块石头看了一会儿,才拿起另一块扁扁的石头放到上面去。剩下的只有一颗小石子了。他拿起那块小石子,轻轻地放到扁石头的中间。放手,塌了!刚刚搭好的那四块那顺着倒下去了。他呼地站起身来,用脚一扫把那堆都踢出了亭子。石头四散开来,蹦蹦跳跳地落到了大路上。

他发现我了。他瞪大着眼睛看我,我也看他,他嘴边茂密的胡须微微颤动,仿佛里面随时会钻出个东西来似的。果然,他朝亭子地上“呸“地吐了口痰,转头出了亭子,飞快地跳下了大堤,只见芦苇们慌作一团,一阵劈啪作响后,把他彻底淹没了。

亭子地上还有几颗石头,我也捡了来玩,也学着他的法子一块一块地叠上去,可惜我比他更不走运,一共五块石头,每次搭到,写得不错。我说,写着玩的。文娟说,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有文化的流氓。我说,算是吧。我不记得我有多久没参加校文学社的会议了,他们一直叫我当社长,我都没答应,后来,我推荐了阿伟,阿伟这混蛋。我猛喝了一口啤酒,差点被呛到,胃里有点犯恶心,停了一会儿,上来了一个饱嗝,带着酒气直冲脑门,我的眼泪止不住掉下来,不过不恶心了。我用袖子擦掉了眼泪,还好他们没看到。

“等下吃完了我们去打糖锤吧。”阿忠说。

“糖锤是什么东西啊?”文娟问。

“一句话说不清,总之是很好吃的东西。”

“那不能太晚,你知道我妈的”

“放心,10点以前,我们肯定回去。”

“对,10点以前,我们一定会让你们夫妻双双把家还的。”大明插嘴。

“你真恶心,光学这些?”阿忠捶了大明一拳。

“我是从我妈的录音机里听来的,她最近在学黄梅戏,不过我只记得这么一句词。”

“流氓!”文娟说。

“阿和才是流氓呢,你叫他唱忘情水给你听。”

“那首歌我听过,不流氓啊。”

“他把词改了。”

“哦,那阿和唱来听听。”

“那歌太恶心了,我不唱。”

“你不唱,我唱,给我一杯壮阳水,换我一夜不下垂”大明扯开了嗓子唱。

“别唱了,恶心不你?”阿紫用手掐大明的腰,大明笑着跑到了田里。

一瓶酒我喝不下,剩下的,我全倒到了田里。阿忠全喝光了,文娟又要去方便,不过这次她跟阿忠很快就回来了。我们拿着酒瓶上了路,朝着公路的方向走,路上看到有电线杆就用酒瓶敲一下,一直敲到酒瓶碎了才扔掉。

在公路边,有几处灯火通明的小房子,那是做红塘的作坊,现在是甘蔗收割的季节,也是它们最忙的时候。我们拿着削好的甘蔗进了其中一家。一进门就闻到了浓烈的香甜味,屋里挂着一盏布满了蜘蛛网的电灯,当中就一口大灶,一个头发蓬乱的老人坐在灶膛前烧火,另一个老人光着膀子在灶上的大锅边,用一根大棒不断地搅拌锅里冒着气泡的黄汤,香甜的味道就是从那里飘过来的。阿忠对烧火的老人说要打糖锤,老人念经似地说,自己带甘蔗两块,这里买三块,阿忠说我们有甘蔗,老人说那你们要等下,现在还不稠。阿忠问很快的吧,老人说很快的。

我们都凑到灶边烤火。这时,我看到我的掌心被酒瓶划伤了,一寸长的伤口,不过血已经不流了,阿紫从包里掏出了一个止血贴,说你贴下吧,感染了不好,我道了谢,文娟说你们男孩子真怪,都这么大伤口了,也没见你们喊疼,我说可能冻僵了吧。文娟给了我一张纸巾,让我擦下再贴。

大锅里的黄汤越来越粘稠了,老人搅拌的速度也越来越慢,他对我们说,可以了,拿过来吧。我们把手里的甘蔗递给他,他一一接过去,伸进锅里搅一下,甘蔗被包裹上了一层晶莹剔透的黄色外衣。等到几根甘蔗都裹上了这样的黄色外衣,阿忠从兜里掏出了钱递给了那个老人,老人把钱塞进了灶旁的一个小洞里。

出了红糖作坊,有连衣帽的都戴上了帽子,没有的也都竖起了领子,我戴上了帽子,耳边的声音变小了。阿忠在教文娟怎么吃,文娟轻轻地咬了一口,说真香。阿忠说这是瑞安没有的,你多吃点。我说阿忠你还真体贴,阿忠说等下他要跟文娟回家了,问我们怎么安排,大明说要送阿紫走,我说要去镇上的超市买点东西。阿忠说那就各走各的,我说行吧,就这么散了吧。我跟他们说了再见,先走了。

我没有去超市,直接回了出租房,路过李燕他们家时,我抬头看见三楼的灯还亮着,我想喊,可是最终也没喊出来。

在那个女人还没说完

写完盗贼日记的,我花了近四个小时,期间上了三趟厕所,吃了一顿外卖蛋炒饭,洗了几件衣服。

对,该去收衣服了,外面有点起风,对面楼上挂着的一个断线风筝已经发疯似地来回摇晃。

衣服晒在上面的大阳台上,我上去时,有一件白衬衫已掉到地上,白洗了,剩余的被风吹得“哗哗”乱响。在我晒的衣服旁边还有几件刚洗的——女人的衣服,一件是粉红色的短袖,短袖正面有个烫印的女人头像,另一件也是短袖,淡绿色的,上面也有一个女人的头像,不过多了一副墨镜,风把它们上面的水珠吹向了我,脸上一阵冰凉。走近它们,还能闻到丁香型的洗衣粉味道,我用的也是这种。我把剩下几件衣服都收起来,挂在臂弯上,脏的那件拎在手上。阳台上的风很凉爽,我又转了一圈才下楼。

走到自己家门前,我看见对面的酒瓶和衣服已经没了,地上只留了一些灰尘。不过门上多了一个倒贴的福字,不是大街上卖的那种,手写的,红纸黑字,横细竖粗,颜体的风范。福字左边的一竖不是很直,估计是不小心抖了。

进了门,我把衣服放到了靠墙边的一张小圆桌上,等下要洗澡,就不叠了。这时阳光已彻底撤出了我的工作室兼客厅,室内温度也降了下来。我把中间的一排大灯打开,让房间里陷入灰暗的部分再度回复到明亮。又开了一盏射灯,小叶海报上面的那一盏,在黄色射灯的v形光环里,海报上的小叶显得很安静。这女人不说话的时候,还真像个淑女。

我把米淘好放电饭锅里煮,还把菜洗了,切了,烧要等小叶回来,她喜欢吃热饭热菜。料理完,我拿着那几件衣服进了卫生间。

我不敢洗冷水,因为我怕自己会突然痉挛。在三年前的某个下午,我曾用冷水洗过一次澡。那天我刚打完球,全身很粘,等不及烧热水,就跑进了卫生间。打开了篷头,冰冷的水珠从那些细小的孔里喷射而出,击打在我的脸上,胸前,还有背上,接着滑落大腿,小腿,让每一部分散发出的热气在瞬间消失殆尽。我深吸了一口气,将腹内的热气吐出,真舒服。约莫冲了10分钟后,我给自己的全身上了沐浴露,使劲涂抹,涂抹,让身上每个毛孔吐露出来的污垢都在涂抹中放弃对皮肤的纠缠。涂抹完上身,接着下身。突然左小腿部分痉挛了,疼痛迅速在大脑里蔓延开,我的呼吸变得紧促,而在冷水的冲刷下这种疼痛再度加剧,没办法,我叫了小叶的名字。小叶很快就跑了过来。她

又看了一遍前天下载过来的电影,再回头看墙上的挂钟,钝角已经变成了一个60度的锐角,10点多了。关掉电脑,我起身去卧室。

卧室里还留着小叶走后的痕迹,像特大号的棉花糖似的淡绿色绒被堆在床的中间,床单有一半已滑落到地上,枕头竖着靠在床头,床头柜上有个烟灰缸,里面有四个烟头,两个有口红印,与床相对的简易柜的拉链只拉到了一半,一件裙子正挂在这开口上,像一个把头探进去寻找东西一直没出来的女人。我略整理了下被子和床单,就躺下了。关了灯,没睡着,看墙上的光影一遍遍地变换着,还有远处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间或还有凌厉的急刹车。我摸了摸枕头旁,摸到了p4,把耳塞塞进耳朵,开机,没反应,再试,还是没有,看来是没电了。我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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