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先生抬下巴,让他过来,温故知就过来,坐在地上,极为不知趣地搭在奉先生膝盖上,“晚上的这还没让您真正看够呢,您看我带您去的,没一次让您失望过,所以您就抽个时间,一块去看看?”
“你怎么知道我都挺满意的?”
“就凭您又没不让我进门,我这不是都进来好几次了?”
话是骄傲的,都依温故知自己,奉先生想他接近自己,是为了爱,还是为了有个人气。
“你喜欢这座城吗?”奉先生突然问。
温故知心想说什么傻话呢?
他翻了个白眼,说奉先生怎么问这么没水准的问题,“怎么不喜欢?我从小在这里长大,这里是最好的地方。我这么卖力地介绍,带你去玩,你可别说不喜欢!”
“如果不喜欢呢?”奉先生侧着脸,微微撑着头。
温故知耸肩,一下站起身,抽离得快,站到了门口,回头说:“那奉先生就自己去玩呗。”
奉先生满意地笑了,温故知也笑:“所以奉先生乖乖地喜欢这吧。”
他接下来还说那我回家了,奉先生有空见。
走得既干脆又干净,奉先生坐了会转头叫保姆:“把灯放到我房间去吧。”
第8章
姐弟两人的妈妈去世的时候,天上飘起了很多颜色的云,它们像扎染出来的奇异的图案,按照浓淡的阶度排列好。
今年的清明也同样出现这样的景色,块状的分布奇怪地凝滞在上空,唯一流动的对比是从晚一直飘到现在的花。
它们来自中心的春树,开的春花在这个时候自动脱落,飞致城里的大大小小的街巷,它在给亡魂铺万万千千条花香四溢的回家路。
这两样景象一动一静,云啊纹丝不动的,花啊直潇潇地落,都很有重量压在屋檐上,还有忧伤的情绪里。
白天,大部分的人看着这样忧伤的景象沉睡过去,没有人上班,也没有玉兔台的新闻报道,打开电视,静悄悄的雪花。
如果这个时候还要人上班未免太过于不近人情,就连看上去是剥削者的也不能在这忧伤的日子里精明地意气风发。
但是重头戏是在晚上,还在黄昏交界线上,满堂大地浸泡在金红澄盈牛乳般的夕照时,睡了的人就都醒来了,此时落了一天的花铺到了门槛下,远望过去——花、花、花,还是花。
温故知穿着肃穆的颜色,提着灯笼来找奉先生,保姆今天请假了,来开门的是奉先生。
“我来接您了。”
这话像是话本里老鼠精娶媳妇,抬轿子到美娇娘门口催促,叫人很惋惜的是美娇娘身高腿长,望着前来的老鼠精是俯视,要是肯瞥一眼,肯定连温故知头上的发旋是顺时针还是逆时针都看得一清二楚。
奉先生锁上门,温故知说等会,他蹲下将灯拆了,给里面的灯芯添火,火是亮盈盈的,看上去十分不像残忍的东西,它像一个圆点,圆点最亮,而周围不过是点上光后发生在空气里的传播。
这个圆点存在感异常的强烈,温故知和奉先生并肩走在街上,花让他们轻悄悄的,活人的脚步惊扰不到亡者胆小敏感的情绪。
这个圆点走到尽头,汇入更多的圆点中,都是轻悄悄的脚步,有序地向前走。
温故知让奉先生和自己同用一盏灯笼,说你和我用同一盏灯,今天就要跟着我,千万不能跟别的灯走。
奉先生以为有什么讲究,温故知却回答没什么讲究,是我定的,想跟您呆的时间久一点。
“您会原谅我吧?”温故知笑着问。
奉先生想哪来的原谅,没管他的“胡话”。
他们继续往前走,沿着明月照我渠的逆向,人并不都是伤心的,也有欢快的碎语,因为太过琐碎,到以后也不知道讲了什么,奉先生是觉得他并没有感染到这个节日应该有的凄清,以他贫乏的想象力和固定思维,哪怕是祭典,应该也是沉闷低眉的效果。
温故知小声地解释:“我们活人以白天为界,沉溺于缅怀,到了夜晚,路铺好了,我们就收拾好情绪,一起到远方去,城里就留给缅怀的亡者。然后到了第二天再回去。”
“第二天是什么时候。”
“0点。”
他们经过夜却桥,夜却桥下停着颠倒的月亮。这里人常说夜却桥下的月亮要比天上的月亮好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大概是颠倒的月亮总归是假的,倒不会让人太过于沉迷。
“像在教导你们这的人一样。”
景色太美,会让人流连忘返。
“那是因为……”温故知的目光沉沉的,是有些东西在里面,不知道是不是和他后面的话有关系,显得秘密,情绪莫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