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说了这席话,罗北慈也累了,赶他:“你走吧。”
陆二知道自己家这两大的有多固执,加上心里已有决定,于是不再多说,抹了把脸,点点头拎着壶走了。
路过三院的时候里边没有动静,不知道那个瘸了腿的狼崽子是不是走了。
偏院里敖珂搬了条高板凳坐在灶旁边柴堆前晒太阳,正在用脚拨弄野兔逗着玩。
小灰被碰了屁股就屁股挪一下,被碰了头头就转一下,逆来顺受,棉花一样没脾气。
陆二边关门边说:“我在隔壁看到那会儿那小孩儿了。”
敖珂并不意外,说:“离他远点。”没说原因,陆二也没问,进屋把水壶放了,转身看见床上被子不齐,于是又重新叠了,慢慢叠好,叠齐,看了一圈屋里,还算整洁的地面,掉得斑驳的墙面,靠窗的土炕,西边紧贴着北墙的木柜,上面对贴的两面镜子早已氧化,人影都照不清了,东边一张圆桌,两张凳子。
桌上有着些吃的,
合着的柜门后还有更多。
他就在这方寸间生活了半年。
总的感觉,还是没有城市生活安逸的。
笑了笑,他搓了下耳朵,指腹摩挲着自己的光头,转身走出去倚在门口点了烟,跟院子里坐着晒太阳的敖珂闲谈:“那小孩跟那个叫王柏的很像。”
敖珂脚尖摩挲小灰的倆大耳朵,阳光洒在他身上又被折射出来,整个人从鼻梁到指间都像在发光,回陆二:“就是他,王家的。”
陆二微笑着,觉得敖珂这幅皮相是真的好,令人赏心悦目。吐出口烟,抬头看看天却被太阳晃花了眼,于是闭了闭眼,嘴里感叹:“这世界真奇妙啊。缩骨功?”
轻轻踹了下野兔,是个擦鞋底的动作,小灰一动不动地受着,敖珂摇头:“他今年好像十五,应该就是这么一丁点,你上次见的,复甲而已,行事方便。”
陆二并不知道什么是复甲,但还是点点头,顺着门框下滑,在门槛坐下,有一搭每一搭地问:“这世上有龙,那有凤吗?”
敖珂看他一眼,答:“有一只。”脚尖一挑,小灰臀部弹动往前小小一跳,不知是不是这情形逗乐了敖珂,还是心里想到了什么,眼一弯,像春雨落在海棠上,又像爬过海棠的蛞蝓,生动,美丽,又带着漫不经心的恶意痕迹,他说:“但快死啦,”
他心情不错,弯腰把小灰揪上膝头,也不嫌自己鞋底刚蹭过它,摸了两把。姿态惬意就差哼个小曲儿。
陆二是第一次见他这种神情。
发自内心的愉悦,参杂着天经地义的恶毒,清俊的眉眼在正午太阳底下活生生溢出几分艳丽。
但也不惊讶,毕竟敖珂不再是当初那条胖鱼。
只新奇地看了这艳丽两眼,看够了想到个事,拇指擤了下鼻子,呼出浓烈的焦油气息——他抽得太快了些,
“你是有意叫我在这院里挖池子的吧。”放下手鼻腔短促地吸了吸气,陆二问道。
院里那人安静了片刻,最终手上耙了耙野兔背上厚实的毛,还是承认了:“阵不破,我连人身都化不了。”
所以当时那声惊喊是演戏?亏得他那之后还感动了许久,陆二摇摇头,叹气,几分感慨:“我是不是蠢得很。”
敖珂手搁兔子身上望过来,除开场景和衣着,姿态如旧时候老佛爷一样:“你很好。”
这话说的,不知道是说陆二不蠢,还是蠢得该,蠢得好,蠢得合他心意。
弯腰,陆二把烟头往地上碾,道谢:“谢谢。”直起身来,看了看院里一亩三分地,从左边角落半棵重新被栽培但已经枯了的苦苣到右边对角堆放的碎瓦片堆与锄头铲子,微微皱了眉。
视线跟着他一起转了一圈,没瞧出什么不对,敖珂回头来瞧他:“怎么了?”
“没什么,”陆二晃晃脑袋,腿伸直长长撑在廊上:“就是不敢相信我在这生活了这么久。”
敖珂审视他,目光细细的海棠枝一样划过陆二眼尾唇角,留下的不知是春雨还是蛞蝓的黏液,但不管是什么,陆二都觉着了凉意,他看到海棠殷红的花瓣对着自己翻飞:“你还会在这里生活更久。”
古人说,美色惑人,祸国殃民。
有些东西越美丽越危险,如悬崖,如深山,如这世间。
危险性给这些美丽的东西添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书上说这东西叫‘魅力。’
人是趋利避害的动物,却往往被这种危险给吸引。
像是越危险的,越要命的,越壮阔,越艳绝。
这像是种本能。
可能上天把人带到这世间,就是为了见他被这世间美丽所吸引,为其喜笑颜开,为其欢呼雀跃,为其痛哭流涕,为其肝肠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