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说了不该说的话。”声音重复念说。
那人松手,将尸首掷在地上,“这是我的信徒,你杀了他,是不仁不义。”
声音好似也恼了,阴森地说:“他说了不该说的话!”
“你坏我的规矩,杀我的信徒,背着我搞那些小动作——”她缓缓睁开双眼,靛青色的眼仁儿像是一对宝珠,散发着幽幽的光泽。“棠止,你是当我不知道吗?”
“有什么区别!我杀的那些人和你要我杀的那些人、和你在符咒上下闭口咒烧死的那些人不都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吗?有什么区别,你告诉我有什么区别!织女没用黄符咒你便没法直接找到它,你又比我有用在哪儿?你就是个妖怪,你和我有什么区别!”那声音蓦地尖利异常,终于隐隐能听出似乎是个女声。暗道缝隙中骤然伸出了无数根须,虬结成团倏地拧到了那人眼前。“凭什么不能杀,我就要杀,碍我的眼,我自然就能杀!”
那团根须扭动着,也放冷了,一句比一句听得更加真切,“少假惺惺了,结珠。”
结珠仍是保持着微笑,她盯着那团根须半晌,冷笑道:“妖怪终究就是妖怪。”
她径直踩过盘在地上的根须,甚至还扶了一下拧在空中的那团稳住身形,边走下隧道边说:“安圆,车备好了吗?”
安圆恩了声跟上,倒是没踩那些根须,只是回头冲白露招招手。白露忙跟过去,小心翼翼地迈过了地上的树根,三人下到石阶上,结珠又闲闲说道:“棠止,闲来无事不妨化个人形出来,指不定还能学聪明些。”
暗道尽头,她手扶着墙回头望向那团白光中的根须,诡秘一笑,“人形没什么不好的,你看你哥哥不就乐此不疲吗?”
根须发出了一声动物似的吼叫,如箭般飞来刺向结珠,结珠头也不回,兀自朝暗室中走。那些根须骤停在了离结珠寸远处,她假模假样地回首,像是才发现似的。结珠挑眉,语调轻快,“你太不冷静了。或许,没有你哥哥,你会学聪明点。”
“我答应你共生的缘由是他,你敢动他,我就杀了安圆。”暗道内四面八方响起了回答,被点到名字的安圆只笑,结珠沉默了片刻,蓦地开口道:“安圆,掐死白露。”
原本眼观鼻鼻观心的白露心猛地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脖子便被安圆卡住。他两手往下扯,断断续续大吼道:“棠止——棠、棠止——”
棠止的声音在暗道中如浪潮般推近,只是语气森森地威胁道:“你敢动棠仰,我就杀了安圆。”
有根根须探到了结珠眼前,尖而细的尖儿对着她的眉心,“你只剩安圆这一具身体了,对吧?”
结珠环顾四周,她面无表情地瞥了眼安圆,安圆便松开了手。
白露倒在地上咳嗽起来,他捂着脖颈睁眼,看见安圆冲他伸手,要把人拉起来。白露咬牙,自己撑着墙站住,安圆也不觉尴尬,只是悠闲地撤了手。
结珠再度迈开脚步,地上倒着一具木制的神像。几根连着蜘蛛肢节的手臂不知为何掉了,面含微笑的神眼中镶嵌了一对青色的宝珠,光泽随着明暗变化流动,像是在转动着眼。结珠看也不看,一脚踢开了它。
坏了的神像,落满绿眼飞蝇的尸首。空无一人的宅院,门楣上包进了石头的信笺。路途南辕北辙、四通九衢,又最终聚拢在小城。
而马车兀自朝着彼处飞驰,不知风雨。
棠仰睡到半夜时醒了。
他睁开眼,这一睁开便再睡不着了。翻了个身,明堂睡得很熟,长长的睫毛贴在人胸前时有点痒痒的。他坐起身子,蹑手蹑脚地披衣出到了屋外。
院里静谧无比,看在梅利无处可去的面子上,两人对她直接就进来了的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是个天黑就睡觉的,饭吃得也很少,暂住段时间也能勉强接受。
棠仰又转身,那边屋里住着檀郎,这又是个无家可归的。奈何人家是小叔子,总也不能赶出去吧?
棠仰想了会儿,觉得该是小舅子才对。他莫名叹了口气,再度转头,这屋里住着有俩房子的春雪,明明胆子见长,就是有家不回。
不知不觉,那个神秘的地下黑影非但没再赶走任何一人,反而使得整个大宅愈加热闹了。
棠仰坐在台阶上对着月亮发了会儿呆,他这辈子其实许过无数个愿,但不知为何都记不起来了,不过想来,或许那愿已经实现了,也就无谓想不想得起。
他不由地望向院落里参天的梨树,白蕊已落,但无妨,明年还会再开。棠仰慢慢地笑起来,刚要起身回屋,突然听见一个声音低低道:“棠仰。”
棠仰心一下子悬起,立刻回头。身后并没有人在,那声音却仿佛是贴着后背的。他身上僵了下,控制住了没有瞥向任何一处房间,只低声道:“你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