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开始从里长手中接管了人祀的主持,六月末,她想出了木牌择人的方法,并且当着全村人的面展示了在水缸中、不是祭祀之时,所有木牌都好好浮在水面上,一个也没有沉底。
“七月,下山的常仙抓我做地马。”梅利恶狠狠地讲道。
梅利的驴脾气,众人早已领略,饶是如此,也没想到还能有不怕死到她这种程度的。被常仙拿法,与其说是仙家磨地马,不如说是她这个地马在磨仙家。趁着一档子的功夫里,梅利两手扶着墙就往上撞,直接就使了往死去的劲儿,半条命下去,险些咽气。
“我醒来后感觉仙家不在了,就鬼使神差地跑了,躲到了璧城。”她顿了顿,“我在璧城待了半年,就是在璧城时遇见了安圆。”
接下来的,不等她讲,明堂和棠仰却已经猜到了。梅利跑是跑了,仙家却继续抓她爹做地马,老秀才对鬼神之说不屑一顾,想必被磨个半死。
李成大着胆子接话道:“小梅姐你走后,宝珠师娘路过去看了李老叔,似乎是赶走了他身上的仙家。但李老叔打窍的时候被磨得都没人样了,这辈子再没吃过凉饭。”他缩了缩,小声说,“这些都是李老叔逢人就讲的,我们都听过。他……他逢人就说你死了。”
梅利抿紧了嘴。
棠仰见说的差不多了,话锋一转,锋芒逼人道:“啧,想必小鹳村卧虎藏龙,近来又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吧。”
果然,李成夫妇一呆。不声不响的明堂也笑眯眯地看过来,小鹳村哪个不得多少对道长大仙犯点怵,李卓娘拉了把李成,小声说:“你就告诉大仙吧,我们不是说以后再不能做丧良心的事了吗,藏着不说就是他们的帮凶啊。”
李成捋了捋思绪,额上渗出了几滴冷汗,缓缓开口。
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远远的,却能看见几粒耀目的火从柴把上跃起,烧焦的炭灰飞向天际,闪着赤红的光很快又熄灭了。火把下是嘈杂的人,十余号人吵嚷着向坟地而去,押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走在最前面。那女人被五花大绑,不停地无助哭喊着,绝望凄惨,闻者落泪。她手脚捆得结结实实,与其说是被押着走,不如说是几人托着她前行。半只鞋子早已掉了,光着的那脚磨破,留下淡淡血迹渗入土里。
如此一幕,若是有赶路人经过,指不定还以为自己遇上了恶鬼出行。
女人痛苦不已,被众人一直拖行到了坟地。几个村妇上前,不由分说便朝她身上泼去什么东西。女人本来张着嘴哭喊,猝不及防被灌了满嘴,那些东西顺着她头发脸颊往下流,在火把的照耀下亮晶晶的,竟是灯油!
他们要活烧死这个女人!
女人撕心裂肺地嚎哭着,顾不上吐出灯油,朝着人群大喊道:“我不是!我真的不是——”
为首的村妇蹲下身叹了口气,摸着她的脸道:“唉,好孩子,不怪你。”
女人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她一抽声停了嚎哭,手脚被捆,她、只能把脸拼命地往村妇手上贴,语无伦次地求饶道:“姨,姨你救救我,我不是,我真的不是啊!你们放过我吧,孩子都死了,孩子都死了啊!你们放过我吧!”
村妇唉声叹气,把沾上灯油的手在下摆上蹭了蹭,对女人道:“你也别怪我们,没了大仙,大家都只能好好种地了。你生下了妖胎,偏又只有咱们这儿不下雨,旁边俪县下雨,咱们都一滴没落。”
女人后知后觉,眼里再度流露出惊恐,摇头声辩着,“不是,我不是……”
“傻孩子,你咋还不明白呀!”村妇站起来,“你就是魃母啊!”
众人七嘴八舌附和道:“降完了雨,大家都感谢你!”
女人呆楞在众人的附和声中,不由地喃喃自语道:“谁来救救我啊——”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人群背后,漆黑如墨的黑暗中缓步走近了一位年轻女子。她慈和地阖着眼,嘴角似笑而非笑,似勾而非勾。她还没靠近,仍然离人群都远远的,只是隐隐能看见身形,就飘来了股香味钻入鼻息。女人盯着她出神,她也不曾睁眼,眉心那颗痣却比火光还要亮眼。
女人好像看到了那天。血顺着两腿之间不停地留,她将要小产了,深更半夜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她想求救,却看见了她。已死之人重现眼前,面冲着一座茅草房,两目仍是阖着,对空无一人的夜色讲话,“他没有求我。但不过一个畜生罢了,有什么关系呢。”
好似有人回应了她,隔了须臾,她轻轻地点头,“可以试试。”
女人扑了过去,她太虚弱了,两手抱着她跪坐在地上。她大哭着,把头贴在她身侧不停地祈求道:“宝珠师娘,宝珠师娘——你救救我的孩子吧!他是遗腹子,我不能再没有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