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落下的车窗,宋予白平静地看着她,夕阳的余晖斜撒入车内,将他的颈项斜切入一半的光明和一半的晦暗里。男人的喉结隐在不被人察觉的阴影中微滚。裴拾音不知这一刹那的对视里,宋予白眼中的滞然和迟疑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可理喻。”她翻了个白眼,转身就往公交站牌的方向走。“蓓蓓,我爸爸年纪大了,不要让他担心。”他像以前一样,叫她小名。平直的嗓音里,连情绪都充满克制。裴拾音往前走了好几步,最后还是停了下来。妈妈去世后,剩她一个人孤苦伶仃,是宋爷爷照顾她,耐心、细致,后来老人家身体欠佳,可即便去了疗养院,也仍在关心她。他对她的爱护不是假的。即便给她指了叶兆言这个未婚夫,有一部分的出发点,也的确是为了她好。是她自己走错了路,一场白日妄想,也是她自己作孽,闹得大家都难堪,最终落得一个孤军奋战的下场。婚事估计没人会帮她。眼前的卫道士,可能还巴不得她早点结婚,好跟她撇清干系——宋予白所有的出发点,不过就是担心自己败坏名声。裴拾音深吸了好几口气,回过身,径自拉开了后座的车门,对上男人有些微惑然的眼睛。又像是回到了乖巧听话的模样,她弯了弯唇角,甚至像只狡猾的狐狸般眯起了眼睛:“小叔叔。”“……”车门大敞,她居高临下,带着点挑衅盯住他。“您不让开,是想我像以前一样,坐您腿上?”“……”静默的对峙中,仿佛彼此呼吸的空气,都开始胶滞。宋予白错开目光,长睫敛于晦暗处轻颤:“可以。”从她的恶作剧里,筛不出一点真心——爱慕也好,雀跃也罢,久别重逢的欢喜,荡然无存。青稚的少女,满眼都是漫不经心的随意,对他,就像对待任何一个愿意被她邀请上楼的异性。“虽然你已经长大了,男女有别,但我仍将你当成我的小侄女。”他施施然地放下叠起的腿。迈巴赫后座的空间宽敞,却依旧令他一双被西裤包裹的长腿艰难安放。“我问心无愧,只是担心你以后在学校里,会受非议。”心跳校门口人来人往,一辆迈巴赫已经够引人注目。裴拾音不想跟他再住同一个屋檐下,原本只打算给他个下马威,让他知难而退去回绝宋爷爷,却没想到被他反将一军。她是什么德行,他最清楚不过,只是她在校内的人设是温良恭俭,这会儿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没理由自己打脸。裴拾音盯着他的长腿看了一会儿,冷嗤了一声,这才径自绕过去打开了另一侧的车门。黑色的轿车平稳地在路面上飞驰。裴拾音坐在后座,低头给卞思妤发消息,让她帮忙跟社团请假。两人中间的距离恪守本分,再坐下个200斤的胖子都绰绰有余。“什么时候搬家?”“我后天要去老宅。”裴拾音:“……”言下之意,他后天要去老宅跟爷爷回话,所以搬家就仅剩了今明两天。回国不提前说,搬家不提前说,敢情她就是任他摆弄的洋娃娃。裴拾音心里压着火:“东西太多了,我明天还有课。”宋予白连头也未抬,只拧亮了操作面板上的阅读灯,回消息。如果不是宋墨然的体检报告出了点问题,他不至于回来得这么匆忙。就连从小玩到大的那些好友,也是刚刚才知道他回国的消息,纷纷说要给他接风洗尘。本来公司里的事情就多,裴拾音的婚事又似乎状况百出,他没时间跟那帮人在欢场里混,冷冷淡淡的推脱,群里的热闹霎时就偃旗息鼓。“我让方宁带几个人帮你,你只要告诉她哪些东西要搬回来就行。”公事公办的语气,生疏得跟她像是上下级。裴拾音对他油盐不进的态度咬牙切齿,却也知道此刻的宋予白之于她,就像是如来的五行山之于孙悟空。她寄人篱下,就连发脾气都要牢记“适可而止”这四个字。恨恨地扭过看窗外,再也懒得多理他。也就这种时候会怀念以前,后悔当初不该捅破那层窗户纸。明明好脾气的宋予白,也曾经对她予取予求。宋家老宅灯火通明,晚餐结束,家庭医生想为宋墨然量血压,老人家却摆摆手,示意宋予白陪他去花园里散散步。不大的一间宅邸依山傍水而建,隐在一片叠嶂的绿竹林后。青砖小路铺就的花园,空气中都能闻见夜雨过后,绿草青土的湿润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