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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页(第1页)

“我笑太用力,呛着了。”她说。江麓垂着眼,长睫掩盖住了她所熟悉的不安。教室里的人都被刚刚剧烈的咳嗽吸引了。叶明薇讷讷地把口罩戴上去:“……对不起,小麓。”江麓摇摇头:“慢点儿呼吸,再休息一下。”一只手仍在轻缓地拍着叶明薇的背,另一只手扣在椅子边缘,绷紧得毫无血色。商泊云沉默地看着,忽而道;“咳嗽的话,口罩先不要戴着。”江麓也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俯下身子,手指很轻巧地递了上去,替叶明薇摘下了口罩。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教室外的风是冷的,呼吸不畅的感觉消失了,叶明薇安静地坐了一会儿,不敢再随意波动情绪。“要不,先回疗养院吧。”叶凝犹豫几秒,终于出声。“嗯嗯。”她连忙点头。江麓扶着叶明薇站了起来。还有好几个家长在等着叶凝,叶凝一打眼,看向了商泊云。没等她开口让商泊云帮忙送一送,热心肠的小商同学已经走了过去。江麓很自然地把手机递给了他。“帮我拨个电话。”“给纪叔?”“对。”“麻烦商泊云了。”叶凝松了口气,郑重其事地和商红芍道谢,“江麓他妈妈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应该的。”商红芍收回目光,转而和叶凝聊起了商泊云的学业情况。听到江麓说“没事”,叶明薇的表情却依然有些不安。走廊上人很多,她摸了摸口袋,还好今天多拿了几个口罩,还可以换上新的。她是趁着护士长今天调班,悄悄从榕谷跑了出来的。从阿盛和张秘书电话中才得知家长会,虽然是一时冲动,但也算全副武装。明明不想让他们父子俩担心来着的。叶明薇握了握江麓的手。“家长会开得怎么样?”江麓忽然问。“挺好的。就是你们学校的老师说了好多,我都记不过来了。”叶明薇一愣,紧绷的心绪也缓和了下来。“看了你的成绩单,没有偏科。物理比我那个时候好多了。”“妈妈,你念的是文科。”江麓笑了下,“而且物理,我一开始也不是很好。”余光里,商泊云和他们隔着几步的距离,正在给老纪打电话。察觉到他的目光,商泊云扭过头来,口中还在说着什么,又下意识地点点头,大概是在和老纪确认时间地点。“我就要回榕谷了。”叶明薇望向人头攒动的校门口,不自觉握紧了江麓的手。小时候绵软一团的小爪子,现在指节分明,修长而有力,有薄茧压过她的掌心。久不弹琴,叶明薇的手中早就没有了苦练的痕迹。疗养院的小护士总是羡慕地捧着她的手说“江太太是有福气的人”。“纪叔还没来。妈妈,再陪我坐会儿吧。”江麓说。叶明薇的惆怅烟消云散,她欢喜地点头。光秃秃的梧桐树下,座椅上零落着最后的枯叶,叶明薇没有拂去,反倒孩子气地直接坐了下来。两个人说话,大多数时候是叶明薇在说。也许是因为紧张,也许是因为太久没有接触外界的新鲜,叶明薇的话比平时多了很多。江麓专注地听,眼睛看着她灵动鲜活的面孔,长睫时不时轻眨。商泊云没过来。他在校门口和门卫大爷闲聊了一会儿,然后等到了老纪的电话。说是正好在外面,所以仅仅过了十五分钟,熟悉的迈巴赫就开到了附中门口。“这下真要回去了。”叶明薇说,“我再不回去,护士长都要急疯了吧。”说话的这点间隙,她还抽空回了好几条消息,一再要她们别告诉阿盛。女人裹紧厚重的羽绒服。头有点晕,叶明薇抿唇,让自己的背尽量别显得佝偻。手搭在了江麓的手臂上,叶明薇觉得自己像只企鹅。因此她又悄悄地笑了笑。车门已经开了,老纪如临大敌的等着。“妈妈。”叶明薇回过头来,那双他所肖似的桃花眼认认真真地等着江麓剩下的话。“忘记和你介绍了。”压抑了一整个下午的情绪在这刻忽然破开一个小口,所有的酸涩涌了出来,浸泡着他的心脏。记忆之中,一直是这样的去注视,只能隔着距离注视。所以当妈妈来到他身旁时,连快乐也会有负罪感,童年时很多次以为自己会彻底失去她,因此每次相见和道别也无法不患得患失。以至于到后面,交谈都觉得是一种奢侈。但这一天,这一刻,在鼓胀的酸涩之中,又包含着一种近乎预感的冲动。如果现在不告诉她——“他叫商泊云。他是……”叶明薇露出意外的神情:“小商已经告诉过我名字了。”江麓的嘴唇微动,手指忽而被商泊云勾住。巨型犬垂眼,静静地摇了摇头。江麓深吸了一口气,理智回笼:“他是我最重要、最亲近的朋友。”“我看得出来呀。”叶明薇伏在车窗边沿,“妈妈很替你高兴!”“你们快进去吧!外面风大。”她努力地挥了挥手,口罩也挡不住她的雀跃。车窗重新升了上去。两个人并没有先回教室,而是目送迈巴赫消失在道路尽头。校服的袖口肥大,遮盖住了勾缠在一起的手,不过,两个男生牵着手,虽然怪异,其实也不会被人想多。谁也没走,就这么握着,商泊云忽然叹了口气:“江麓,我好冷。”“那我们回教室。”商泊云却把手抽了出来,然后在暮色里将他给抱住。“要抱抱。”商泊云的脑袋搁在江麓的肩膀上蹭了蹭。有疑惑在心里生出,同时越发明白九年之后的江麓为什么压抑着那么多的痛苦,但商泊云什么也没问。“你——!”江麓惊呼出声。说是拥抱,结果商泊云直接把人给整个抱了起来。悬空感令人很不安,江麓下意识勾住了商泊云的脖子,腿也搭在了他的腰上。“哪有这么抱的。”江麓恼得想咬他。“怎么不算。”商泊云闷笑出声,一只手托着江麓的屁股,一只手搂紧了他的腰。锻炼是很好的习惯,幸好他坚持了很多年,核心稳得可以拉雪橇——如果有这么个机会实践的话。“你放我下来。别人都看着我俩!”不会有人知道,这是一对十七岁的恋人,两个男生的拥抱也似游戏或捉弄,幼稚的少年心思谁都会有。“让别人看着吧。”商泊云得意洋洋地抱着江麓往前走,“如果有人问,我就说,这是我从澳大利亚偷回来的树袋熊。”热气从脖子直接冲到了天灵盖,江麓干脆破罐子破摔,手搂得死紧,腿缠着商泊云的腰腹,整张脸都埋进了他的颈窝。暮色氤氲开暖绒的颜色,这是冬日难得的晴朗,校园都在干燥的夕阳里。江麓却不由得想起了水雾濛濛的壶山。高台碧色,无上金身,他和商泊云如出一辙,其实并不笃信鬼神。手上的那串菩提现在压在商泊云的脊骨上,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晃动。在不可知的未来,在某一刻悲观的预感之中,如果一定要江麓选择一个可以去信仰的——那允诺他的神佛应该穿着附中的蓝白校服,语调懒散,捉弄完他又过来咬他的耳朵。听起来很不靠谱,可江麓愿意付诸虔诚。十七年背负原罪,理应怀着愧疚、为了自赎而活。想亲近的无法去依赖,但一霎窥见天光,是不是从今往后,会有人和他一起走。夕阳是一大颗融化的橘子。商泊云是一大颗清晰的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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