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沈子淳忽然来了。他穿着背带裤与短袖衬衫,头上歪歪斜斜的扣着一白色凉帽,满头满脸都是汗,衬衫后背处被汗水湿透了,成片的贴在皮肤上。沈嘉礼本来是正躺在一张藤制躺椅上乘凉,忽然看到了他这副惨样,不由得心中一惊,以为是沈嘉义那里出了事,一个鲤鱼打挺的就跳了起来:&ldo;怎么这个时候跑来了?有事么?&rdo;沈子淳抬手摘下凉帽,露出了一头湿漉漉的短发:&ldo;没事,我来看看你。&rdo;沈嘉礼又问:&ldo;你家里都还好?&rdo;沈子淳从裤兜里掏出手帕,满脸的擦了擦汗:&ldo;他们挺好的,反正现在大家都不出门了。&rdo;他喘了一口气,又以一种兴奋而恐慌的口吻描述道:&ldo;三叔,外面人可多了,他们要往租界里冲,可是英国兵架了路障,不让他们进来。沈嘉礼上下打量了沈子淳,见他愣头愣脑的,果然是平安无事的模样,就放下心来,一屁股坐回原位,抬腿又躺了下去:&ldo;不让你乱跑,你怎么还敢出来?&rdo;沈子淳没有经过战争的残酷,家里也没个明白人向他讲述时局的恐怖,他十五六岁,没心没肺的,眼看大街上乱成一锅粥,竟然还起了看热闹的心态。他现在叫不到黄包车,电车也挤不上,独自一人顶着大太阳跑过来,居然也挺乐呵。盘腿在躺椅旁边席地而坐了,他压低声音说道:&ldo;三叔,我都好些天没来了,我想看看你。&rdo;沈嘉礼摇着一把折扇,听了这话,不禁扭头看了沈子淳一眼,见这孩子红头涨脸的,一旦和自己目光相对,就害羞似的低下了头。他略顿了一下,随即也起了玩心,欠身凑到对方耳边,轻声笑问道:&ldo;想我了?&rdo;沈子淳转过脸来,近距离的凝望了他。双方无言的相视片刻,沈子淳忽然鼓起勇气,探头过去,在他嘴唇上蜻蜓点水似的吻了一下。沈嘉礼微笑着躺回去,觉得这个吻很纯洁,让他丝毫没有情动之意,倒是感到了一点温暖的安慰。这些天他无处消遣,终日守在这阴凉空旷的老房子里,也有些寂寞了。合拢折扇在沈子淳的头上敲了一下,他望着天花板笑道:&ldo;好孩子。&rdo;沈子淳红着脸,喃喃的反驳道:&ldo;我不是孩子,我长大了。要是日本鬼子真的打进天津来,我会保护你的。&rdo;沈嘉礼听了这&ldo;保护&rdo;二字,不由得想起了段至诚‐‐那个货当初也口口声声要&ldo;保护&rdo;他的,当然,他倒是没有百分之百的真指望对方来保护自己,毕竟人家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问题是如今这家伙跑到哪里去了呢?以段老爷那个身份地位,要说撤退,现在大概也到了出发的时候了‐‐莫非这段氏一家已经卷包逃了?沈嘉礼叹息一声,还是舍不得他那几条街的房子。一直都是天下太平的,起码天津很太平,这怎么忽然就打起仗来了呢?沈嘉礼让沈子淳先去洗澡,然后从冰箱里拿汽水喝。沈子淳答应一声,起身离去,片刻之后回来了,身上穿着沈嘉礼的单薄睡衣。自己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一旁,他一边喝汽水一边向沈嘉礼讲述身边的新闻:&ldo;有三名三年级的大学长,结伴走了,说是要去当兵打鬼子。他们家里人不知道,还到学校里找,哭的不得了。妈说爸爸不顶事,家里没男人,不许我和他们凑热闹。&rdo;沈嘉礼点点头,和声答道:&ldo;你妈这话说得对,现在家里就数你是个大孩子了,你爸爸那个样子,不添乱就是好的,还能指望他当家么?&rdo;沈子淳喝光最后一口汽水,舔嘴咂舌的意犹未尽:&ldo;嗯,我知道,我没想走。其实我要是想走,他们也肯带我的,我个子高,像大人。篮球比赛的时候,我都是参加高年级队呢!&rdo;外间遥遥响起了炮声,大概是从市区一带传过来的。沈嘉礼握住沈子淳的一只手揉搓了一会儿,随后放开说道:&ldo;冰箱里还有汽水,自己去拿。现在瓜果梨桃是买不到了,全靠喝汽水过夏天吧!&rdo;沈子淳答应一声,刚要起身,不想这时那爆炸声音接连响起,虽然相隔遥远,但是听起来就像连珠炮一般,最后竟是混成一片。汽车夫惊慌失措的跑进来,大声说道:&ldo;老爷,了不得,日本飞机开始轰炸市区了,人都往租界这边跑呢!说是日本鬼子马上就要进天津,怕是要大屠杀!&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