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森鸥外抬起眼睛直视着他,就像是看待一个非人的生物,这种目光让太宰治觉得自己被冒犯,但应该来说他们两个彼此彼此,所以也没有什么出声提示的理由,“你是为什么称呼他为蛞蝓呢?”
记忆里的那个雨后,空气中都是那种充满着清新水汽的味道,他们两个似乎是穿着宽松的衣物,对方还带着一个棒球帽,帽檐打下来的阴影遮住了对方的脸,他看不清晰,却能知道这人在注视着他。
他蹲在这人的脚边望着趴在叶子上蠕动的蛞蝓,人类或许就是对于这种黏稠的软体动物有着本能的恶心,可当初他即使觉得生理不适,却也依旧近距离的看着那条生物,灰白的颜色,光滑的粘液,还有根本看不见头的没有外部器官的身体,里面的内脏似乎都能从透明的肉质下被看见。
小小的一只,只要他抬起脚就能将其踩个稀巴烂。
令人作呕的、让人恶心的、脆弱不堪的、甚至是处在食物链的低端,无法拥有完整的感官,只能趴在地上蠕动着的、可怜的虫。
太宰治像是想到什么一样望着从百叶窗里透过来的光,然后转过头用露在外面没有被绷带遮盖的那只眼睛看着对方,眼中带笑。
“啊——想到了,或许是,因为可怜吧。”
-15:00
太宰治手里的牛皮纸文件夹里是他的脑片,黑色PVC的X光照片把他的脑内照的一清二楚,对着阳光看着X光片的内容,上面一圈一圈白色的部分据说是脑内器官,森鸥外和他形容的时候说这些玩意儿里有的就是白色的脑浆,开玩笑讲晃荡一下说不定还能听到响。
但是他看了一眼之后就随便的塞了回去,一是他看不懂,二是看懂了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信息。
森鸥外的意思很明显,所有目前杀了人之后却记不得对方的案例基本就是脑补受损或者本身记忆力有问题。太宰治的头部因为曾经尝试自杀而受过伤,迄今为止问到的所有医生都告诉他或许就是这个原因,然而查找病症的时候却没有任何的问题。
颅内组织没有受损,大脑皮层完好如初,甚至于晃荡在里面的脑髓都健康的一塌糊涂,要不是右眼上方的皮肤确实开过刀并且到现在为止伤势还没好需要包裹绷带,太宰治都可能觉得所谓的什么脑部受伤导致选择性失忆的说辞是在诓他。
手机里发送的询问短信已经得到回复,或者说是他查找的消息目前为止是有了答案。于是太宰治站在路边的红路灯下,眼前的斑马线上空空荡荡,手边上是一个铁皮垃圾桶,他想了想便把手中的东西都丢了进去。
那个在他杀死了‘蛞蝓’之后看到的车牌号,总归还是要去寻找一下车主的。
托了关系找到了相关部门的人进行查证,但是等到他进行查询的时候却被告知此车牌号的车主姓名已经被注销,而注销之后的信息是完全无法查证的。当时得知了这个结果的时候太宰治就感觉到了非常浓重的违和感,事后再次深入却发现所有的信息都被抹除,不仅仅是车主的姓名,甚至连购买时间、机车型号以及拍照注册地点都干干净净一片空白。
三个月之前太宰治发现了他的死者似乎正在人间蒸发,不仅是从他的记忆中,也从那些绝对不会骗人的记录文件里。
意识到这一点的他感觉到了一阵无名的心慌,这种慌乱并非是突如其来的洪水猛兽,而是那种一点一点就像是腐蚀性的化工燃料一样,浸透着他的每一寸皮肤,令本身掩盖在苍白的皮囊下支撑着的理智都开始逐渐的破碎。
他必须知道自己的死者是谁,必须知道这个他宁可放弃‘唯一’可能性也要留在记忆里的人是谁。
这与在不在意对方本身无关,毕竟他现在连这个人的脸都记不得是什么样子,其实他本以为自己从来不在乎这些,至少是对于他这个热衷于自杀不在任何人的脑海中留下记忆的类型来说,会不会彻底被世界遗忘又或者是一定要去杀死一个人这种事情从来都不是他所困扰的东西,至少在真正成为杀人者之前他是这么想的。
应当是不会拥有在意的人才对。
世界太过无聊,无聊透顶。没有任何值得留念的东西,也没有任何值得怀念的事情。每一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好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的时候会由衷的感觉到失落,失落自己为什么还没死、失落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做任何事情都不会有任何的满足感,甚至于外在享受都可有可无。酒精烟草与女人都填不满那颗空荡荡的心,事业成就亦或者是权钱交易也不能带来一丝的慰藉。即使不用他人来指责太宰治也是明白自己是异于常人的,从外在到内在,从行为到思想。林林总总这么多年都如此浑浑噩噩的活着,没有什么目标,因为对于他来说都很容易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