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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第1页）

政治上不成熟这一点，我有点不认可。政治上不成熟，能仅写过一张表态性的&ldo;批邓&rdo;大字报吗？政治上不成熟，能&ldo;同&lso;四人帮&rso;作过斗争&rdo;吗？从书包里掏出钢笔，就要由着性子将那个&ldo;不&rdo;字改成&ldo;很&rdo;字。照量了几下，觉得笔划实在是不好改，悼悼作罢。

倒是与我肉体同在的灵魂，因为自己的某些行动，某些没有变成行为的欲念，某些没有变成欲念的意识，某些连意识也没有变成的朦胧的不良的冲动，而时常感到羞愧。

这个灵魂可是永不安息。

母亲从小对我的一句教诲是&ldo;头三脚难踢&rdo;。意思是，到了一个新地方、新单位，在新同志中间，尤其要谨言慎行，给人留下最初的好印象。母亲虽然是普通家庭妇女，目不识丁，但却很重视对我们的家教。希望我们几个子女长大成人后，都文质彬彬的，说话慢声细语的，办事稳稳重重的。她认为的好青年，是那种&ldo;像大姑娘&rdo;似的类型。我在十八岁前、身上这种家教的成绩特别显著。不但文质彬彬、而且&ldo;羞羞答答&rdo;。十八岁后，这种家教的印痕开始模糊，开始退化。因为母亲已无暇再训导我。社会替母亲效劳了。社会的教育内容与家庭与学校大不一样，也比家庭比学校的教育具有说服力。它采取的另外一种方式，往往刺激起我的反抗心理。两种教育在我身上都有潜在影响。平素我要求自己尽量文质彬彬，以礼待人。一旦反抗起来，则&ldo;怒发冲冠&rdo;，恨不得&ldo;尸横二具，血溅数尺&rdo;。地地道道的&ldo;匹夫之怒&rdo;。幸亏我身材瘦弱，毫无拳脚功夫。否则，大概早已闯出什么人命官司了。这些只能在看功夫片时体验一下情绪打斗。

然而我认为母亲那句教海不失为至理明言。&ldo;头三脚难踢&rdo;，便得&ldo;踢&rdo;好。一般说来，我每到一个新单位、新地方，&ldo;头三脚&rdo;总还是&ldo;踢&rdo;得可以的。一旦天长日久，免不了来次&ldo;头球&rdo;或者&ldo;倒钩&rdo;。那&ldo;球&rdo;多半都是朝领导们射去的，结果常常是好印象一脚&ldo;勾销&rdo;。谁有贰好耐性一年三百六十多天，天天地&ldo;温良恭让&rdo;？偶尔露一下&ldo;峥嵘&rdo;也是要得的。

对有才华的人、妒嫉是愚蠢的至于我自己，用解放前上海滩小报记者评论三四流这个&ldo;星&rdo;那个&ldo;星&rdo;的语言说‐‐正很&ldo;走红&rdo;。然而我也忧郁，我也压抑，大有&ldo;兔死狐悲&rdo;的凄凉。因为我不可能终生扮演这个时代、这个社会的&ldo;歌手&rdo;或&ldo;鼓手&rdo;的角色。我一旦也对这个时代、这个社会皱皱眉、摇摇头，或者瞪瞪眼睛，说几句冷的、酸的、尖刻的话，哪怕这话是真的，也便会与辛欣&ldo;站在同一地乎线上&rdo;了，而一个作家，不，一个人，某些时对某些事，大抵总难免要皱皱眉，摇摇头，或者瞪瞪眼睛，也总难免要说些什么使某些人们不大受用的话的。达到了&ldo;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rdo;的境界，超脱则超脱矣，悠然则悠然矣，而往往也便在这种&ldo;超脱&rdo;和&ldo;悠然&rdo;中，不复是作家了！文坛从来不是佛殿。要想&ldo;超脱&rdo;倒莫如抛弃纸笔去数念珠，遁人空门为好。

当时你我还都不是青年作家，都属&ldo;文学青年&rdo;一类。我&ldo;迂&rdo;得可怜，你&ldo;狂&rdo;的非凡。我和你一样，都急切地要早日显示自己的能量。都不免感受到某种压制。

现今有种说法：一等智商者经商，二等智商者从政，三等智商者才从文。&ldo;文&rdo;的经济基础，在&ldo;倒爷&rdo;们之下；&ldo;文&rdo;的社会地位，在&ldo;政府官员&rdo;之下，因此某些干部子女，便经商，便从政。&ldo;三等智商&rdo;的，便往什么电影制片厂啦，电视台啦，以及其它与&ldo;文学艺术&rdo;有关的单位或部门挤。果有&ldo;文学艺术&rdo;才华的，自当别论。并无&ldo;文学艺术&rdo;细胞的，岂非授柄于人，传垢于世吗？且&ldo;文&rdo;假以权，权佐以&ldo;文&rdo;，结果必然是&ldo;文&rdo;腐蚀了权，权亵渎了&ldo;文&rdo;。那才是悲夫哉！我顶讨厌文学艺术领域内现今种种假权势而压&ldo;文&rdo;、而欺&ldo;文&rdo;的风气。

谎话，是语言的恶性裂变现象。说一颗钮扣是一颗钻石，并欲使众人相信，就得编出一个专门经营此种&ldo;钻石&rdo;的珠宝店的牌号，就得进一步编出珠宝店所在的街道和老板或经理的姓名……

我不是一个没有说过谎的人。但是，跨出复旦校门那一天，我在日记上曾写下过这样的话：&ldo;这些年，我认清了那么多虚伪的人，见过那么多虚伪的事，听过那么多谎话，自己也违心地说过那么多谎话。从此我要作一个诚实的人……&rdo;

我这&ldo;要作一个诚实的人&rdo;的人，在许多高等教育者面前，撤丁一次弥天大谎！

一个毕业于名牌大学的青年，仅仅由于在某一个不正常的时期迈人了这所大学的校门，便如同私生子隐瞒自己的身世，在许多高等教育者面前隐瞒自己的&ldo;庐山真面目&rdo;，真是历史的悲哀！

就个人心理来说，这是十分可鄙的。

但这绝非我自己一个&ldo;工农兵学员&rdo;的心理。这种心理，像不可见的溃疡，在我自己心中，也在不少&ldo;工农兵学员&rdo;心中繁殖着有害的菌类。对于一个国家的高等教育，又多么可悲！宛如太上老君的&ldo;炼丹炉&rdo;中倒出了&ldo;山碴丸&rdo;。

正直与否，这是一个人品质中最重要的一点。你的朋友们是你的镜子。你交往一些什么样的朋友，能&ldo;照&rdo;出你自己的品质来。我们常常是通过与朋友的品质的对比，认清了我们自己实际上是一个怎样的人……

第三章

蜂儿酿蜜，燕子衔泥，走兽奔徙，乃因对它们的生存有着重要的意义。

人却为什么常煞费苦心地做铺张浪费又并不见得多么重要的事呢？人啊，我们为什么在此点上低于着它们？……

如今穿布衣的知识分子少了，穿布衣的共产党人少了，穿布衣的共产党的领导干部少了。因为有了的确凉、的卡、混纺，其它什么什么的。共产党如果成了布衣党，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今天，未免滑稽可笑。但共产党如果成了失掉&ldo;布衣精神&rdo;的党，那则不滑稽也不可笑了，而令人心中产生别的一番滋味了！

我们这个国家，我们这个民族，因民族心理的积淀和种种历史渊源所至，一向是崇两极力的。而封建王权便是以这种崇尚为其社会基础的。这是我们民族愚昧的一面。人类不庞受王权的统治，而只庞受知识的统治。这叫人类文明。或曰&ldo;精神文明&rdo;。有一个时期我们的社会似乎有一般崇尚知识的风气良好的开端，但很快又被对金钱的崇拜所涤荡了。

金钱，这个讨人喜爱的怪物，吞噬着某些中国人的灵魂，吞噬着某些中国共产党人的灵魂。

不是说&ldo;先使一部分人富起来&rdo;吗？应该是先使人民中的一部分人富起来才对啊！倘若我们共产党的干部们，都利用职权，着急忙慌地，争先恐后地先使自己富起来，还算什么&ldo;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党&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