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交托下来的大宁,如今只存三分之一,他说到做到,既然以江山为礼,就自然不会只给个残缺的物品。院内的司宣阳看着宁渊有些愣神,他发现过往数十年的惊讶都不及今日半刻,大宁太祖封凌寒,隐山之主墨宁渊,所做之事永远都异于常人。“那……如果……”司宣阳顿了顿,小心翼翼的道:“若是太祖也能死而复生,山主又当……如何?”天知道他只是随口一问而已,却让外面偷听的人差点丧了心魂。叶韩握紧的手猛的一攥,甚至想刚才没有心血来潮从东院跑过来就好了,前世求而不到的答案,如今被人轻巧问来,只觉失措茫然。宁渊皱了皱眉,握着暖炉的手一顿,长久的沉默后才缓缓道:“封凌寒,若为挚友,一生足矣。”院外的青年脚一重,地上的皑皑白雪显出清晰地印记来,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神色黯了黯,苦笑了一声转身离开,背影说不出的萧索黯然。他走得很快,也就错过了院子里有些漂浮的话语。“若为……算了,宣阳,世上之事哪有这么多如果,你想多了。”叶韩急促的步伐一直到了洛府后园的竹林外才缓了下来,单薄的玄色身影静静站立在雪地里。冷风吹过,他猛然惊醒,苦笑一声靠在竹子上,摊开双手,上面的血痕深深浅浅却全不在乎,天知道刚才要多有自持力才能不走进院中质问,直到现在双手也不能自持的轻轻颤抖,叶韩微微低下头,兀然朗声大笑起来,那笑声直冲云霄,声声震耳,犹自带了几分萧索怅然。他足足花了两天才让自己完全接受叶韩的记忆和身份,谁都想不到,如今的叶韩拥有两世灵魂,错综复杂,纠缠万千。他既做不了单纯的叶韩,也不再是当年的大宁太祖封凌寒。五百年的时空交错,他唯一庆幸的……是她居然存在。直到暮色降临,靠在竹上的身影才慢慢站直,那人缓缓伸了个懒腰,额上黑发散落,零零散散,深沉中带出了几分狷狂,眸色凝重。抬眼望向洛府正中间,那里灯火通明,远远望去一派闲散,他微微勾唇,似是缅怀,似是怅然,隔着那缭绕的灯火轻轻道:“阿渊,别来无恙。”战乱宣和帝下棺的这一日深夜里,整个大宁王朝迎来了自建国以来最不可思议的一道御旨,当然,也包括那班在金銮殿翘首以盼饿得双腿发虚的老臣。岭南统帅叶韩正式以宣德太子遗脉的身份被载入宗碟,但却并未冠以皇室之姓。和封显约定以天下之争来定下新帝人选,并且只凭军功,不以兵力为筹码。众所周知,叶韩手握岭南数十万大军,而封显则只有区区几万禁卫军,若是以此为,封显必输无疑,是以两人约定由封显接掌岭南大军兴兵南疆,而叶韩则跟随洛家军出师北汗,谁先夺下敌国江山,谁便为大宁新的帝者。此言一出,整个王朝皆是哗然,帝位争夺从来都只是一国之事,如今却扯上了整个天佑大陆的未来,着实有些令人匪夷所思。但金銮殿上言之凿凿的封显却是一副若不如此、誓不罢休的模样,也让一班老臣无可奈何,这大宁天下本就是封家的,封氏子孙如何来定夺,为人臣子根本不好多言,再加上宁都城外十万洛家军的威慑,就更是让这有些胡闹的决议变得无比自然起来。虽然朝上不少大臣保持缄默,但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的大宁禁卫军却是磨刀霍霍,纷纷鼓足了士气准备奔赴战场,这些禁卫军多是氏族子弟,他们的赞成和拥护也变相的为封显做足了舆论。宁都城外一战死伤无数,骨肉血亲嗟叹离别,鲜血铸成的仇恨头一次压下了朝堂上的党派之争和利益纠葛。这一战,虽不说正义凛冽,但至少在大宁上下却是人心所向、众望所归。也正是因为这一场闹剧的上演,才让第二日得知大宁皇室巨变的老臣子都变得淡然起来。叶韩于洛府养伤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是以皇亲宗室的一应安排便落在了宣王封显身上。一夜之间,他就将整个皇室逾满十六岁的子弟全都送上了疆场,包括他嫡亲的兄长——大宁王朝硕果仅剩的几位年轻亲王。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如若行差险错,大宁上下将面临皇室子息断绝的威胁,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朝堂上下都看出了封显破釜沉舟的决心。此一战,不成功,则成仁。只不过出人意料的是宗室竟然默许了这几乎断绝皇室血脉的行为,对各府子弟被打包送往沙场不置一词,未保后方稳定,这些最直系的皇室子弟被送到疆场上虽然是最实在的方法,但居然没有半点怨言倒真是让人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了。第二日,百里世家族长百里正在封显拜请下正式监国,封显率着由禁卫军和五万洛家大军整合的军队朝南疆行去,而在洛府养伤的叶韩也在同一时间乘着一辆马车离开了大宁京都。至于……为什么会对他离开的工具如此清楚,是因为除了京城上下熊熊燃烧的忌惮之心而对叶韩阁外关注外,便是那辆载着他离开的马车实在太过出名招摇了。洛家小姐自禹山而下时招摇入世的黄金马车,终于在尘埃落定之后将大宁王朝最古老悠久的两位过客送离了京都。此时,距洛宁渊下山入世已近半载,而……离封凌寒重生醒来不过区区几日而已。从宁都传出的消息还来不及被送上两国朝堂,云州洛家军蛰伏千里,越过林海沙漠突袭北汗陪都和旭阳城的洛家守军拿下北汗边疆平遥城的战报就先一步到达了两国皇者的手中。林海沙漠,近百年来都无人敢闯的绝境之地,数万大军就这样无声无息越过占领了北汗陪都;而平遥城,乃是北汗门户,从未落入过敌国之手,是以当战报传来之时,不仅北汗、南疆两国朝臣百姓难以置信,就连大宁上下也都是一片恍惚之感。毕竟,大宁已经很久没有打过如此酣畅淋漓的仗了。与此同时,两国也得知了大宁天子将以军功择出新帝的震撼消息,北汗、南疆随之朝野震动,举国哗然。虽说前段时日大宁以雷霆之姿灭了进犯宁都的二十万北汗大军,但在两国眼底,这场战争多少也凭借了隐山杀阵的威力,大宁的威胁并不比以往增强多少。近百年来,大宁安于和平,从未主动出兵进犯过两国,久而久之,他们也就忘了这个五百年前一统天佑的古老王朝潜藏的威胁和锋利的利爪,直到这一声公告天下的宣言和北汗陪都之上的大宁旗帜夹着迅猛之势陡然降临,才让两国猛地有了种石破天惊的感觉——这一次,三国绝对是不死不休了。大宁帝位之争他们是知道的,但却没想到早已失了血性、一向喜好踩着血亲之骨登上大位的大宁皇室这一次居然用如此蛮横原始的方法来择出新帝。若是成功,大宁新帝即位之日,便是天佑统一之时。南疆长公主楚凤染执政铁血,一向霸道严苛,甫一听到此消息,未免外患之下内忧发作,首先做的便是将二皇子软禁在府里,夺了监国大权,然后才将二十万私兵全数拨赴战场,让嫡亲皇妹三公主楚凤熙挂帅以迎封显之军,自己独掌大权镇守后方。而北汗自三皇子元硕命丧沼泽后,一直碌碌无为的九皇子元离逐渐赢得了北汗王的信任,成为北汗炙手可热的继任者,其威信在玄禾亡于大宁之后更是如日中天。北汗南部人口稀少,洛家军拿下北汗陪都和平遥城后,他便下令让陪都附近的十万铁骑成合围之势夹击石中率领的洛家军,随之放弃了南部宽广的戈壁之地,在北汗天险通运河上驻下重兵严阵以待。当洛宁渊和叶韩悠哉的在马车里摇晃着进入云州地界、一路朝北汗而去时,洛家军在封皓的带领下正肃清着被元离弃掉的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