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坚剃了头,怕被于虎虎等人笑,戴了顶暗红色帽子,只是干护工是体力活,一系列拖地扫地擦拭病人下来,已经满头大汗,正想脱帽子扇扇风,见于虎虎悠悠闲闲从远处走来,只得又将帽子重新按回去。
果不其然,于虎虎还没走近就大声嚷道:“……小红帽!”看见薛坚转过背想走开,赶紧三步做两步上去按住他的肩,“正找你呢,跑什么?”
薛坚小心眼,还记着他昨天嘲弄自己一事,忿忿道:“我手机没电了。”
于虎虎一愣,反应过来,嘿嘿一笑:“今天不借手机,有个别的事。”又凑近说,“一会儿中午你出去的时候,帮我带瓶酒回来。”
薛坚忙摆手:“不带,违禁品不带。”其实自从带过雪媚娘后,于虎虎时不时就托他带东西回来,从零食到烟已经带过不少,件件都是违禁品,只是于虎虎每次都暗中给他跑腿费,给得实在太多了,薛坚又没受过护理培训,见这些所谓违禁品都是些超市的寻常玩意儿,料想也出不了大事,不如欣欣然卖人情挣票子。
于虎虎说:“你装进矿泉水瓶子,谁发现得了?一喝进肚子,几泡尿就没了。今天是朋哥生日,咱们给他庆祝庆祝,啊?”他看薛坚平日不敢跟胡宇说话,以为他是怕胡宇,便把胡宇搬出来压他。
谁知薛坚一听这话不住摇头。于虎虎急了,眉毛一横,面色微嗔:“磨叽什么?还能缺了你买酒钱?”转身捣鼓一阵,塞了一大把红票子进他手里,“剩的给你当跑腿费!”
薛坚晃眼一看,少说有七八张,心下一喜,却还是装模作样道:“我可不敢保证买得到。”
于虎虎斜眼看他面露喜色,知道这事妥了,心内轻蔑,想他与自己爸口中所说的小市民果然差不多,见钱就眼开,心里膈应,也懒得再废话,说了句“白酒洋酒都行”就兀自走了。待午休结束,薛坚从超市抱着个1l装的矿泉水大摇大摆走进三号房,于虎虎却不在,只一个胡宇正在床上盘腿看书。薛坚摸不清胡宇到底知不知情,总不能直说这是于虎虎要买的酒,只得踌躇道:“于虎虎要的矿泉水。”胡宇放下书没有说话,眼里却是一片兴趣盎然,薛坚受不住这目光,放下矿泉水瓶就快步走了。
晚间,王雯不值夜班,却不着急走,拉了薛坚非要进六号房给胡宇吹蜡烛。薛坚一进六号房门就听见王雯跟胡宇发牢骚:“……奶茶妹妹可真茶,昨天明明该他值班,他非跟别人换了,一值班就跑出去找他那女朋友,结果两人商量好了夜班一起谈情说爱呢。你说医院这种不负责任的人怎么这么多?”
薛坚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奶茶妹妹”说的是唐泽天,差点笑出声,唐泽天章泽天,一个声母的不同,倒是让他蹭上这花名了。
只是胡宇能爱听这些?薛坚心中疑惑。胡宇天天在大堂跟老张头抱两个蒲团打坐,薛坚对他的滤镜已经达到一个境界,几乎觉得他快不食人间烟火,推门进去,胡宇不但在听,脖颈前倾,神色投入,显然是极为爱听,甚至要张嘴点评,见薛坚进来了,冲他点头打了个招呼。王雯也不见外,说:“来了?我们正说唐护士呢。”薛坚看见于虎虎竟然也在场,蔫蔫地坐在一旁,正想着王雯怎么在他面前提唐护士呢,就听王雯毫不留情数落于虎虎:“你说你喜欢他什么?天天敞着个衣服一副酸样,领子都要开到肚皮上去了,还带着小女朋友专门往你眼前钻,生怕你看不见。”见于虎虎不吭声,恨铁不成钢地咬咬牙,“就喜欢他是直男是吧?”
王雯伶牙利嘴,于虎虎说不过她,干脆脚一跺大手一扬嚷嚷:“哎哎,不是来吹蜡烛的吗?老说这不相干的干什么。王雯快插蜡烛。”
王雯说:“使唤谁呢?自己没长手啊?”却又站起身帮忙找蜡烛点了,两人打打闹闹,时不时拌嘴,空气中一时快活轻松。
吹完蜡烛王雯见他们桌上有副牌,便要跟他们玩小姐牌,胡宇不玩,说这是小孩玩意,他不会。于虎虎也不玩,说不喝酒怎么玩?薛坚闻言眼皮一跳,只见于虎虎笑嘻嘻地看着他,捧了那矿泉水瓶往杯子里倒,竟已经不剩几口了。于虎虎假装讶异:“呀,没水了,还不能以水代酒了。”说罢一饮而尽。
薛坚仔细瞧着胡宇和于虎虎,果然两人眼神都眼神迷离,嘴角带笑,于虎虎的两耳更是通红。
“我知道了,玩真心话大冒险!朋朋肯定会吧?”王雯不等胡宇回答便给每个人发了牌,胡乱编了一些规则,叫每人写两张纸条,一条给真心话,一条给大冒险,完了攒成纸团分成两堆。又每人轮流摸牌,抽到梅花、方块的真心话,抽到红心、黑桃的大冒险。没抽到一轮,王雯就叫道:“呀,朋朋抽到方块了。”
胡宇伸手随便抓了个真心话的纸团,展开写着“有男朋友吗”。王雯笑道:“这不废问题么,朋哥老婆上个月才来过。不过还是得问,朋哥有男朋友吗?”胡宇微笑摇头。于虎虎摸摸头:“我本来专门写来质问王雯的。”王雯拍手道:“嘿嘿,朋哥替我挡啦!你整天变着花样瞎打听,我不告诉你。”
别的人都觉得这问题没意思,然而薛坚却听得心惊:怎么,胡宇还结了婚的?他跟于虎虎也不是情侣关系?那他俩上床什么意思?还是天天同一时间?又见于虎虎神色自如,更觉悚然不可理喻。
正出神,于虎虎大喊:“红心!我是大冒险!”薛坚低头看自己刚拿的牌,“啊”了一声,王雯凑来一看:“薛薛是黑桃,你俩都要抽大冒险。虎子先来吧。”
于虎虎千挑万选,选了个最大的纸团,展开是“让你的邻座坐你腿上十分钟”。于虎虎右手薛坚,左手胡宇,王雯登时大笑:“你直接让薛薛坐吧,你俩都是大冒险。”薛坚惶恐摆手:“还是不了!”
于虎虎瞪她:“你写的吧?”王雯笑而不语。他俩年纪相仿,经常聚在一起玩,于虎虎心思单纯,久而久之不免告诉了她一些自己的桃花轶事,其中有男有女,王雯得知后常拿这点洗涮他。只是她万万想不到在座之中就有他于虎虎的相好之一。
于虎虎左看看右瞧瞧,薛坚料他正要选肌肤相亲过的胡宇,正要放下心,却被于虎虎一把揽了腰按在腿上,大惊之余听他说:“薛坚个子小,比朋哥轻。”
薛坚只得在王雯的起哄声中坐进于虎虎怀里,刚坐下就感到后颈一阵热气,于虎虎的呼吸悉数喷在他的脖颈,不一会儿他就大汗淋漓,鸡皮疙瘩满身。抬眼看胡宇毫不在意,薛坚心中疑窦更加大了。这样久坐一会儿后就腰背僵直,薛坚贴着于虎虎的腿挪了挪屁股。这一挪不要紧,薛坚觉得不对劲,感到后臀碰到一处凸起物,随即惊慌失措,几乎想破口大骂——他妈的,这畜生竟然给坐勃了。
薛坚又惊又怒,只想夺门而出,却见于虎虎泰然自若地摸牌说话,手收回来时不小心碰了他胳膊,薛坚当即汗毛竖起,拿牌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王雯瞧他眼神发直,出声提醒:“薛薛摸牌呀。”薛坚闻声差点一跃而起,撒掉满手牌。
这时胡宇和于虎虎喝的酒渐渐上头,于虎虎肉眼可见地躁动起来,开始抖腿,薛坚被他颠得屁股发痛,还以为他是故意的,羞愤难当;王雯则浑然不知,还待再玩两把,胡宇怕喝酒一事露馅,清嗓道:“该发药了。”
王雯抬头望钟:“还有几分钟呢,不着急。”胡宇面露难色,王雯见状,懂了他意思,牌一摊叹气道:“知道了,你非要八点准时吃是吧?”胡宇赞许点头,王雯嘀嘀咕咕起身:“……吃这么久药怎么不见好呢。”薛坚见此,也忙不迭站起来,逃似的跟着王雯出去了。
这天正好是薛坚值夜班,他刚洗了澡,只穿着一条旧平角裤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无意瞧见镜子里青青的发茬,一下愣住,颇不习惯地摸摸自己湿漉漉的扎手头发。他之前的刘海常常发油起条贴在额头上,这会儿剪得精光,显出他本来的样貌。他额头平平,眉毛寡淡平直,笑起来眼睛下方两团凸出,他听王雯说那是卧蚕,摘了眼镜后透着一股怯意,却也十分好脾气;五官虽没有于虎虎那样明艳不俦,却也不至于面目可憎,只是举手投足间一股瑟缩之气,连带面孔也多了几分猥琐。
一想到于虎虎,千不该万不该答应给他买酒喝,薛坚恨得直扇自己巴掌:“他妈的,又出丑!又出丑!”
忽地一阵敲门声,薛坚猛然转头,只见门慢慢被推开,于虎虎站在门缝里,室内惨白的灯光映在他的半边脸上,嘴唇微动,竟显露出一丝孱弱。
【假性结局】
“……有事?”薛坚低头看看身子,忙扯了件体恤穿上。
于虎虎扶着门框,迟迟没有讲出话,面有痛苦之色,薛坚见情况不对,凑近瞧见他满头大汗,扶门框的手臂也发抖,暗叫不好,赶紧把他扶到床上坐下,同时望病房区狐疑瞧瞧,值班护士怎么就放他走到员工宿舍呢?
于虎虎喘着气说:“我头晕,想出来要点药吃。”
“护士不在?今天值班的是谁?”薛坚探出头去,见前台空无一人,只雪白的台灯亮着。他依稀记得王雯提过今晚是唐泽天值班。
“薛哥,我心跳好快,”于虎虎坐在床边,摸着胸口,茫然地看着他,“我觉得我要死了。”
“小孩子瞎说什么。”薛坚呸呸两口,被他这句话吓得不轻,拿出手机要给谢姐打电话问唐泽天的电话。
“你不用打电话,”于虎虎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应该是先前的酒跟药起反应了。”
薛坚登时叫道:“我就说不该给你带酒!”心里陡然慌了,真出了事追究起来,他万万负不起这个责。
于虎虎似乎瞧出他的心思,低声道:“我打死不说是你带的,真的。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