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见秋落九是在七月,大火西流,天气却还是热得厉害。
宜君城素来夏季凉爽,我便携了纸笔从长安城过来避暑,路程几近,半日左右便到。
我是在宜君城的西门看见她的,她在街角卖纸伞,那时候云海低垂,大雨将至。
我是见过秋落九的,那时候国主从宜君城避暑回长安,万千百姓夹道相迎,为求一睹龙颜。那时候秋落九便跟在国主的身侧,有人说她是国主带回来的新妃。
我心下好奇便多看了几眼,她长得十分精致,我瞧着好看便记住了。
只是前些日子听传闻言她暴毙于宫内,现下倒是有些琢磨不透了。
我看了她几眼,她抬眼冲我笑了笑,随后问我:“姑娘要买伞吗?”
我从腰间拿出来一锭银子递与她,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姑娘是在拿我打趣吗?这些银钱够买这里所有的伞了。”
我也冲她笑了笑道:“我不买伞,我买故事。”
秋落九一愣,随后顿了很久才说:“姑娘这是何意?”
我一顿想了半晌才说:“传言暴毙的王后娘娘,如今在这山城里卖纸伞,想必是一定有故事的吧?”
秋落九听闻此言猛地白了一张脸,随后我笑了笑道:“不知道倘若有人来查的话,会不会查出来些别的什么事。”
秋落九顿了很久才说:“姑娘若是不嫌弃,不妨坐下来说。”
我瞧了瞧她小摊旁侧的两个矮凳,笑了笑坐过去。
秋落九想了想才问:“姑娘你,是做什么的?”
我顿了顿说:“我常与文字打交道,做些文字生意,买了故事后写出来去卖。”
秋落九愣了愣问:“那倘若涉及皇家秘辛,姑娘不怕招了祸患吗?”
我一笑道:“自然不会,我会抹了人物姓名重新取名,当作话本子来讲,自然没人晓得事实了。”
秋落九良久“哦”了一声,随后说:“姑娘果真是有些聪明的,看来我这个故事是不得不说了。”
我笑了笑没言语,秋落九顿了顿说:“我的故事得从前朝国主说起,或许听起来有些长……”
一
大宣三十二年,夏至,大宣国主率千人来宜君城避暑。
宜君地势颇高,夏季凉爽宜人,大多文人武官夏季炎热时都会前来避暑。秋落九的爹爹原为城中秀才,身子孱弱,又不喜繁闹。便将家安置在了半山腰,长此以往,与他们家有来往的人越发的少,甚至许多人不曾知道。
只是秋落九未曾想,国主竟是专门差了城主来告知与她,说他要来秋落九的院子避暑,让她尽早准备。
国主来的前一天,秋落九站在屋外想事情,暖风忽起,便突然下了雨。
她站在山上,看有人身着一身白衣缓缓上了山,风雨里辨不清面容。
何子俞略显狼狈地出现在秋落九面前的时候,她怔了又怔。还未等她言语,何子俞便急忙道:“国主不久将至,你好生收拾,若有可以帮上忙的尽管找我。”
秋落九看着他,第一次听他说了这许多话,她诧异良久,结巴着道:“好,好久不见。”何子俞却不再答话,一如当初。
那年初春有雨,伴着满山的杏花,秋落九自己养的那棵粉梨也开得幽香满布。
夜间院子一灯如豆,秋落九上榻欲睡,却突然传来沉沉的敲门声。她以为是城里哪个迟归了的猎户,便前去开门。
何子俞一身黑衣立在门外,发丝凌乱不堪,目光寒冷生疏,却隐隐有丝温和在里头。秋落九被吓得向后退了退,正欲壮着胆子开口询问,面前的人却突然扑了下来。
秋落九与他双双倒地,他勉强用手拖住了秋落九的身子,故而虽然他跌在了秋落九身上,却因为他手肘的力量使秋落九不至于直接落地,只是接着便传来了几声因胳膊肘断裂的闷哼。
秋落九长出一口气,大声道:“你给我起来!”他丝毫不为所动,良久在秋落九耳边喃喃道:“花真香。”随后便晕了过去,秋落九勉强扶起他的身子,才猛地发现,那人的黑衣全湿,流下的却是血水。
何子俞受伤严重,胸前的刀伤深长而狰狞,秋落九做了简单的处理之后,便下山找了熟识大夫来看。大夫眉眼沉重,似是犹豫了良久,终于开始动手救人,走的时候却意味深长言:“九儿,这人留不得。”
秋落九道了谢,对大夫道:“九儿谨记。”
秋落九娘亲过世的早,爹爹身子弱一年之前便撒手人寰了,秋落九一人居于山林之中,时常收留晚归的人,众人便都对她有丝敬重。秋落九暗自想,这大夫所言怕也不是虚假,只是如今这人生死不明,她又如何狠得下心。
何子俞在榻上睡了三日才悠悠转醒,眼中满满的戒备与冷漠。秋落九看见他的样子有些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索性将药放在桌上自己退出了屋子。
何子俞的淡漠让他们的相处较为尴尬,秋落九絮絮叨叨,他一言不发。秋落九手忙脚乱,他冷眼旁观。秋落九煮水煎药,他便皱着眉看屋外的粉梨,却不似从前冷淡,反而目光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