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察院的人,都知道他的故事,也都了解他的风范。今天初次见面,猜想着他不定多么厉害呢?可现在听他这么一说,心里都平静了下来。右副都御史英诚是孙嘉淦的同年,也就比别人更觉得随便一些,他亲自沏了一杯茶送了上来说:&ldo;孙大人,您在外头时就是个包龙图,回到京城来,又不见一个客人。说老实话,连我也有点儿害怕你了。再加上,你这张脸老是黑着,看不到一点笑容,谁不心里发怵呢?您瞧,我们这御史衙门清寒惯了,比六部消闲得多,从来人都到不齐。今天您一来,竟是一个也不缺!&rdo;
孙嘉淦还是那副老模样,他干笑着说:&ldo;该说你们就说,该笑你们也只管笑。我生就了这张脸,想改也改不过来。&rdo;他略停了一下说,&ldo;不过,老兄刚才所说,御史衙门是个清闲地方,在下却不敢苟同,这也正是孙某今天要说的第一件事。只因为我们过去只是在&lso;等&rso;,才出现这种局面的。难道非要下边出了案子,有人举报,我们才去管吗?要真的是这样,那么又何必设这个都察院呢?&rdo;他向上一拱手又说:&ldo;皇上圣明,又一向看重吏治,这正是御使们大显身手的时候。自从有了养廉银子,大家手里都不那么穷了,更用不着仰仗外官们的鼻息来过日子。假如我们每天坐在这里吃闲饭,别说皇恩,就连这点俸禄也对不起呀!这几天下大雪,天儿也太冷,就不去说了。签押房的书吏们,请把所有的人都分成三拨:一拨去外省,一拨到六部,去的人都要牢记体察民情和纠察吏治。另一拨坐在家里汇总,理出该办的事情。这样,你们还能闲得住吗?&rdo;
说到这里,他向下边看了一下,见大家都听得很专注,他满意的点了一下头继续说:&ldo;学生我还年轻,没能见到前朝唐赍成他们这些直言敢谏的名臣风采,但我却知道,&lso;文死谏&rso;是做御史的本份。你如果没这个胆子,我劝你最好是卷铺盖走路。这是我今天要说的第二点。&rdo;
他看看下边,没人不听,便接着说了第三点:&ldo;还有一等人,也很不可取。他办事不分轻重,见什么就写什么。拿着些鸡毛蒜皮的事,就大作文章。你自己就先把自己轻贱了,别人还能服气吗?我今天把丑话说到前边,谁再参那些个&lso;某某贪污银子二两&rso;,&lso;某厨师做的御宴甚咸&rso;或者&lso;某某人在朝会时轻咳了一声&rso;之类的东西,我孙某人就先弹劾你一个&lso;琐碎亵渎&rso;!&rdo;
他正长篇大论地说着,一闪眼看到刑部尚书走了进来,便立刻打住说:&ldo;好,我的话到此为止。一共是三条,诚心;敢言;不挑剔。下边请英诚老兄主持,你们也都可以再议议,有什么不妥之处,还可以商榷。&rdo;说罢,他站起身来,团团作了一揖,便和刑部尚书卢从周一起升轿走了。都察院的会,一向是互相扯皮,没完没了。他这么利索,给人们留下了耳目一新的感觉。
今天的刑部衙门,可不同往日了。因为这里将要受审的,是李绂和谢济世一班要员哪!参加会审的不但有刑部官员,观审的还有像孙嘉淦这样的都御史,另外还有三爷弘时。所以,当别的衙门还在扫雪堆雪人时,这里却早已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了。靠着门旁的石狮子边上,还站着两排善扑营的御林军。他们黑压压地站在雪地里,分雁行排成了八字,更显出了这里的威严和肃穆。两人刚刚下轿,就听见门官一声高喊:&ldo;孙大人、卢大入到!放炮,开中门!&rdo;
三声沉雷似的炮声响过,中门哗然洞开。二人互相揖让着走了进去,只见大理寺卿高其倬已经率着全衙门的书吏们迎了出来。高其倬还是那副似笑不笑的顽皮相,三人刚一见礼,他就说:&ldo;从周兄我们倒是常见面,只是孙兄却难得一见。就是我这老熟人,也不敢轻易登门求教的。&rdo;
卢从周边走边问高其倬:&ldo;其倬,你最近有了什么新差使吗?&rdo;
高其倬小声而又神密地说:&ldo;我去了趟易州,给皇上看陵去了。&rdo;回头又对孙嘉淦说:&ldo;三爷一会儿就来,等他来时,我们再放炮迎接。请各位暂且在签押房里坐一下。&rdo;
三人坐定后,孙嘉淦看到这里满架子都是书,便抽出一本来看,却是《堪舆家言》。换一本,又是《风水记》。连掉在地上的一本,也还是《易说地脉》。孙嘉淦笑了:&ldo;高其倬,你真可谓是武大郎玩夜猫子,难道你平时就只看这些书吗?&rdo;
高其倬却自得地说道:&ldo;我哪能和你比呀?你是除了孔子六亲不认的人嘛。其实你们都不明白,这里头学问大着哪!张廷玉原来也不信,我去看了他家祖坟的地脉后,对他说,&lso;这地是好地,但要伤你们家一位公子&rso;。果然,他的儿子张梅清就夭折了。后来,他又找着我说想换块地。我告诉他说,&lso;人已死了,再换也换不活了。这里是块千年不遇的宝地,你千万不要换掉它&rso;。他不信也得信!就如这次,为了给皇上选出好地,我跑遍了各地。皇上原来想在遵化建陵,想离着圣祖近一些。可我说,那里的地脉早就用尽了。这不,才又换到了易州……&rdo;他只要一说起风水来,就滔滔不绝,让别人谁也难以插言。孙嘉淦乘着他换气的功夫说:&ldo;哦,照你这说法,一个人做了一辈子的坏事,只要他能选到一块宝地,就能荫福给子孙了,是吗?&rdo;
&ldo;哎,那怎么能行呢!没有德的人,他根本就选不到宝地……&rdo;
这里正在抬杠,一抬头突然看到弘时已经走进门来了,慌得他们都赶快起身行礼。高其倬说:&ldo;三爷,您进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呢?奴才们该放炮开中门的呀!&rdo;
弘时连着守了三天灵,大概真是乏透了。他苍白着脸说:&ldo;唉,闹那些虚排场干什么呢?我刚从澹宁居那边过来,有两个信儿想告诉大家:一,是曾静等已解到北京。皇上发了话,说要对他们优待。他们俩不下南狱,却关到狱神庙去。对他们的审讯也要由宝亲王和李卫负责,你们刑部的人只管看押,曾静要吃八品的俸禄。二,允祉三爷已被革去了所有的爵秩,连他世子的爵位也被革掉了。咱们这边,由其倬和从周主审,我只在这里坐纛。先给大家提个醒儿,皇上这几天气性不好,请你们都小心办差。&rdo;
高其倬又向卢从周谦让了一下,便说:&ldo;那好吧。&rdo;一转眼他就向外边高喊一声:&ldo;升堂!带李绂!&rdo;
李绂和谢济世等人是关在一起的,都押在大理寺大堂东侧的栅栏里,每人各占一间。李绂是朝廷大员,栅栏里还备有茶水。其余的人,官职不过四品,就没有这个优待了。但不管是谁,比起刑部大牢里的囚犯来,总还是天堂一般了。
李绂乍一听见传唤声,他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但他很快地就镇走了下来。两名兵丁给他打开了牢门,向他躬身行了一礼说:&ldo;我们大人请您去过堂。您这边请!&rdo;
李绂傲慢地抬起头来,迈步就走进了大堂。里边的衙役们一声堂威&ldo;噢‐‐&rdo;喊过,大堂上上下下,听不到一点声音。李绂深吸了一口气,向上边瞟了一眼。原来正中高坐的是高其倬、卢从周,西边陪审席上却坐着弘时和孙嘉淦,全都是再熟不过的人了。他自失地一笑跪了下去:&ldo;犯官李绂叩见三爷和各位大人!&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