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声响,训练有素的暗卫像是得了命令,匆忙撤离。温陆二人皆狼藉不堪,尤其是陆孝,浑身的污血几乎看不出身上原本衣衫的颜色。
温衾忍住喉头的腥甜,眯着眼循声望去,二皇子宗文景一身绛紫色绫罗绸缎棉袍,镶金丝包边的锦靴一尘不染,身后跟着约摸五个侍从,正一步步走过来。
哂笑一声,一个大约算不上冤枉的想法在胸中勾勒。这半晌不夜的时间,又在这样隐蔽的小道,二皇子究竟为何“刚巧”路过?况且自己刚与康家正面叫板,私下又没有理会宗文景的试探,若是存了心想不是战友便是敌人,那今日这一出也没那么意外了。
只是,二皇子终究还是年轻,如此做事太过心急,忘了他如今还没坐上储君之位,也忘了,自己从始至终都是皇帝的人。
康家也未免太过霸道,自己不过只是动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戚,便要如此赶尽杀绝,难道他们大权独揽不够,还妄想着……
温衾皱眉,没再想下去,咳嗽两声,朝着走到自己面前的二皇子屈膝下跪。
“奴婢给二殿下请安,多谢殿下救命之恩、咳咳咳……”适时的示弱,也算是自保的一种,温衾垂首跪着,一手抚在唇角,似有若无地把方才忍住的血腥从指缝中呕出,羸弱的模样像是下一刻就会昏死过去。
“厂公多礼,今日我奉父皇之命寻你,未曾想你遭此劫难,朗朗乾坤竟有贼人如此枉顾法礼,你且回去歇息,我回宫向父皇禀报,定给你一个说法。”宗文景居高临下望着面前二人,跪着的是强弩之末,不远处躺着的更像是死了一样了无生气。
虽此事大逆不道,但不知为何心里却感到畅快。许是自古以来阉人就没什么好东西,自己原先竟还想着要与此人合作,真是自降身份。
但毕竟他只是个下人,自己贵为皇子,又是太子最有力的竞争者,一举一动都要仁爱贤明,才能彰显与其他庸庸碌碌兄弟们的不同。
“多谢殿下体恤。”温衾身体晃了晃,跪不稳,向一边倒去。
宗文景不加掩饰地嫌恶地后退了一步,嘴里飞快地吩咐两个下人送他们回寿川院,一边说还要回宫,匆匆离开。
绣衣使原本也设有医馆,温衾心疼陆孝,差人去宫里请了太医替他处理伤口。顺带着也清理了一番自己,陆孝冲锋在前,承接了大部分的火力,自己身上的皮外伤与他一比,实在算不得什么。
看着床上包扎得粽子一样的人,温衾一直紧绷的神情难得地缓和。
仍旧昏迷的陆孝,轮廓不似往日冷峻,细想想,不过只是个刚过十八的孩子,在绣衣使磨砺的久了,早就洗脱了属于青年人的稚嫩。
温衾半靠着坐在他床前,伸手去抚那张因为发热而变得潮红的脸颊。
“傻子,我又不是绣花枕头,就算是当了这许多年的阉人,也用不着你这样不要命地护我。”
温存不过片刻,就听见外头一阵窸窣。
不一会儿,前院的下人隔着门低声回禀:“厂公,陛下身边的季公公来了。”
“知道了。”
季秋来,说明陛下已经知道了。
温衾身上疼得紧,明明陛下派季秋来一定是关心自己,可怎的这心里莫名地只剩下烦躁,竟一点期盼也没了。
再不情愿也得应付,温衾起身,替陆孝把棉被掖好,又在一旁的铜镜里照了照,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才慢悠悠地出门。
“温大人!陛下听说您遭了歹人,特地叫奴婢捡了些上好的药材给您送来——天哪,您伤的这样重,奴婢一定回禀陛下,替您做主!”季秋在前厅喝茶,见来人一身的纱布绷带,面色惨白,嘴唇血色全无,惊呼一声,忙搁下茶盏,起身快走两步,搀着温衾小臂,像是端着什么瓷器。
“多谢公公好意。”温衾由着季秋搀着,脚下虚浮,皱眉不悦道,“来人,这前厅的炭盆这样冷,怠慢了季公公,你们可担待得起?”
“不妨事,不妨事。”季秋扶着温衾坐下,刚要与他继续寒暄,院外又传来声音。
“陛下请温厂公去上书房一趟。”
“这?”季秋不解,起身出去探个究竟,回来时,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大人,您看……”
“呵,公公不必为难。您先回去复命,我随后就到。”温衾掩面咳了几下,哑声道:“来人,替咱家更衣。”
上书房内,一位满头银发却腰板挺直的老者正端坐在宗明修左手边,正是整个康氏的当家人,三朝元老,官居一品丞相的康有年。
温衾进屋,见宗明修面色不虞,一旁的老头却怡然自得,心中了然。今日恐怕又要拿自己出气,换取陛下与康家的表面和谐。
只是,不过碰了一个旁门,有必要惊动康老太爷么?
“哼,朕竟不知温厂公只手遮天到如此地步!”
宗明修一张嘴就是斥责,温衾不顾身上伤痛,手脚麻利地跪在冷硬的青砖上。
剧烈地碰撞痛得他眉头一紧,却还更进一步地朝那硬疙瘩上磕了个响头。
“请陛下治罪!”
不说恕罪,也不问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