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景凌之应该已经想了很久了,此刻说出来,没有一点迟疑:“在您看来,影卫屈居人下,规矩严苛,忍受非人的折磨,出生入死一刻不得安宁。但在属下看来,年幼流落街头幸得衡教影卫营收留,因此习得一身武艺。属下忠于衡教,忠于主人,不仅是因为影卫营的教诲,也是为报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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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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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鸿宇站在原地,听景凌之低沉的声音问:“您又如何能以自己的观念来评判属下过得好坏呢?”他抬眼望去,景凌之眼中一片清明,正看着他。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从很小的时候起,景凌之就已经认识到,人,生来不平等。有人生而高贵,有人命如草芥。他只不过是命不好,没投个好胎。但他不服。凭什么别人绫罗绸缎,他却衣不蔽体?凭什么别人有龙肝凤胆,他却食不果腹,要在泥里找吃的?
于是,当有人问他愿不愿意习武时,他看到改变的机会,毫不犹豫跟那个人走了。
后来,他知道,带他走的人叫苏七,奉衡教教主苏煜齐之命为影卫营寻找新鲜血液。
影卫营的日子不好过,却比曾经活过今日不知明朝的时候强多了。有得必有失,他习得武艺,付出的是对衡教的忠诚,很公平。为此他加倍努力,牢牢占稳第一的位子。
然后,表现出色的他被带去见了一个人,一个小孩,他未来的主人。
他和已经成为他师父的苏七隐在暗处,看那个比他还小两岁的娃娃,锦衣玉带,握着一把有他大半个身高的剑,一下一下认真挥舞。师父和他说,他就是你以后的主人。
凭什么呢?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娃娃,还没有他高。什么都不懂,却要在日后主宰他的整个人生,让他生他才能生,让他死他就只能去死?
他。。。。。。不愿意。他可以为了衡教出生入死,却不想将自己脖颈上的枷锁交到那个陌生人手里。也是年轻气盛,第一次,他升起逃离的念头。
他如往常一般训练、学习、切磋,竭力压制消磨那个大不敬的念头,却只能任由它在他心里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他开始暗中谋划,一点点摸清逃离的路线。等他见识过阳光的滋味,见识过江湖,他就回来。在此之前,他想放手搏一回。
但,这个计划还没有实施就已经失败了。在他即将行动的前一天,他的师父亲自将他拽到刑堂,在昏黄的刑室里,把他想要逃离影卫营的证据一件件摆在他面前,又塞了一颗噬心,教训他的大逆不道。
疼,真疼啊。疼得他满地打滚,嘶吼得把嗓子都喊破了。他以为早已习惯了与疼痛为伍的日子,却从没想过,之前的痛根本算不了什么。仿佛有把钝刀在他脆弱的五脏六腑上慢慢地磨,痛到他恨不得一刀了结了自己。他的师父只是静静看着,末了,告诉他,这些东西是教主给他的。
有那么一瞬,震惊压过难熬的疼。他猛地瞪大眼睛,仔细看过苏七的脸,直到确定师父没骗他。他放弃了一般摊在地上,放任身体疼到抽搐,咬紧牙关再不肯叫出一声。
苏七还说,教主让他转达,让景凌之认自己儿子为主,不仅是因为他居影卫营榜首,还因为他想寻一人,能在他看顾不到的地方护好他最珍视的人。景凌之若不愿,那就算了。在衡山给他另寻一份活计,从此他与影卫营再无瓜葛。
最后,他还是认了主。曾经比他矮的少年如今已经和他差不多高。品行高洁,剑法高超,带下宽厚,是个很好的主人。
再然后,教主早逝,主人仓促之下上位,他陪主人风里雨里进出不知几回。
经历的人和事多了,才知道,人,果然生来就不平等。上位者的一言一行都足以对脚下的蝼蚁们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如今天下太平没多久,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商户门派,凡是有些权势的无不畜养影卫,或者杀手、暗卫,随便叫什么,既能护卫自身,又能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被人发现还能当个替罪羊。
对于这些活在阴影中的人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忠心。而培养忠心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刑罚,无尽的刑罚。精心挑选年幼的乞儿,从入门那一刻起,用望不到头的刑罚与惨烈至极的痛教导他们什么是忠诚,直至反抗的念头被彻底抹去,顺从被刻在骨髓最深处再也抹不掉,这影卫就算养成了一大半。
景凌之偶然遇到过一个不知来处的影卫,身手不错,却一身死气,刻板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明明有能逼退他的实力,却在拼死回去复命时,被他的主人厌弃,随手丢给下人们,被玩弄至死。从始至终,直到无神的双眼彻底没了光亮,都没有一丝挣扎。明明身无枷锁,明明轻轻一挥就能杀了所有人,却像个玩偶一样,在失了操偶师后寸步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