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壳上染着暗沉的血迹。就像此刻缓缓落下的夕阳。
远远地传来了马蹄声。不知是什么人这么大胆,敢来探访劫后余生的旧都。
我本来要给她一个惊喜。魔王心想。没想到有人先一步解决了这些麻烦。
他信步向城门走去。在飘荡的硝烟中,隐约看到一道逆光的人影,立在门洞的正中。虽然看不清样貌,但有金色的长发,在随风飘动。
“是你吗?”他走近了一些,绝对这个场景十分熟悉,但好像又不太对劲。仔细看,那人的头发并不是金色,只是光线的错觉。
那是一种近乎银色的浅色。魔王想起来,当极其强大的法师祭出全部法力之后,头发就会退化成这种颜色。比如当年的维尔忒诺。
维尔忒诺?
冥冥之中,他仿佛想起了什么,但是首先而来的,是千年被束缚的折磨和痛苦。树根扎入他的身体,汲取他的魔力和怨忿,将他的灵魂困在地底。残存的痛苦让他浑身颤抖。再早一些,他有许多狡猾的朋友和仇敌,那是诸神在一起漫游的时代。
可是如今那些朋友和仇敌,那些令人传颂的往事,都已经化作烟尘,一去不返。在这个面目全非的世界,再没有什么值得报复,也没有什么追忆。
硝烟一点点散去,他才意识到阿尔薇特说的竟是真的。千年来他获得的枷锁都是痛苦,然而只有最后一道封印,是为他隔绝痛苦和孤独。
他感觉头疼欲裂,越发想要赶到那个女骑士身边。
城外有人下马,踉踉跄跄地跑过来。“亚薇……亚薇!”悲怆的喊声将魔王拉回现实。魔王循声看去,正是那个伯爵打头,跑到了人影处。
如今他已经不把这些蝼蚁放在眼里。“别乱叫,她又不在这里。”虽然这样说着,魔王依然信步走了过去。
“是你啊,王城的鹰犬家族。”魔王没少在十长老口中听到这个家族的名头。“你早就知道本座的身份了吧。不过要是亚薇知道,你家收留她们姐妹,只是为了方便做一个祭品,一定很有趣吧。”他冷酷地揶揄着。
然而伯爵就像石化一样呆呆地站着,伸出手,却不敢碰触那段飘扬的长发。
魔王不动声色地靠近。“等等……亚薇?真的是你?”
道路正中的女骑士就像一座守城的雕像,双手按着残缺的剑柄,以此为支撑不屈地半跪着。她的临时护具大多已经破损,浑身是翻卷的伤口,隐约露出底下一点蓝色的布料。
还是那一天,塞缪尔为她参加戈恩达尔大会时,精心挑选的蓝色法袍。
“怎么会这样……”魔王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一定是什么骗人的把戏。”
“陛下,你满意了吗!”伯爵浑身颤抖着。这大概是一个养尊处优的狐狸,一生中最勇敢时刻,他满怀悲愤,怒视着传说中的魔法之王。“亚薇……亚薇一直不许我对你动手,不然就和我绝交。她说你是无辜的。可是你呢,你非要把她逼死!”他失声痛哭起来。
就在几日之前,伯爵下定决心荒唐一次,撂下职责独自骑着马去那座高塔,想着把她接出来。他们搀扶着在高塔里摸黑行走,虽然被有意无意踩了好几脚,那种心花怒放的感觉就像在手边,好像一切幸福唾手可得。
“这不是真的,这不可能……”魔王呢喃着。死亡对他而言如此熟悉,因为死神曾是他的好伙伴;同时也那么陌生。因为从来不曾发生在他身边的众神身上。“我们刚才……还说过话。她和我,说了很多很多话。”
女骑士的面容从未如此沉静释然,仍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魔王伸手,想要抚摸对方的熟悉脸庞,清澈湛蓝的眼睛,和呼唤他为“塞缪尔”的嘴唇。如今他已经不需要踮起脚尖就可以平视她了。可是,就在他的手指贴近的一瞬间,对方的形体就开始涣散,像是沙做的雕塑,瞬间粉粹成无数光点,随着晚风四处飞散。最后只剩下盔甲和残损的剑柄,四分五裂地倒下。
——维尔忒诺曾经告诉妹妹,【如果要净化这么巨大的怨恨,恐怕需要和封印魔神同等的力量。】
“这不是她的实体。阿尔薇特和她的姐姐一样是法师,甚至更胜一筹。我想,后来封印你的魔力并不是她姐姐的,而是她的。从你身上收回了全部魔力后,她才能净化全部怨灵,以守卫这个城市。”伯爵红着眼睛,已经流不出泪。“那种魔法,不是一个人类的身躯可以承受的……她却,一直坚持到了最后。”
没有人知道这个孤独的勇者,在生命最后承受了什么。
但愿她蓝色的眼睛见证了光明,但愿她骑着白马如先祖升上天际。俗世除了无名的荣耀,她什么都没有留下。奋战后的圣剑剑柄和盔甲的碎片已经混合在一起,像是一堆最普通不过的碎铁,难以分辨。
“明明是我先发现的……”伯爵喃喃着。“明明是我告诉你的。”
——喂,瑞卡尔,你听过长夏之剑的故事吗?
——听说过,谁没听过呢。
——那是我最喜欢的故事!传说,每当那把剑出现,就可以击退寒冷和黑暗,春天和光明一定会来临。
——笨蛋,那只是传说而已。不过像你这样的笨蛋,倒是可以去做个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