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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第1页）

好一阵子了，李高成才明白范秀枝为什么认不出他来：范秀枝的两只眼睛上都布满了厚厚的一层云翳，她可能根本就看不清任何东西，几乎就是在凭声音分辨人和人的位置。

老厂长原明亮本来要把李高成的来意和身分介绍给她，但被李高成制止了。不知道更好，就算知道了，又有什么不同，这样反倒更好些，也许还会了解到一些更真实的情况。

好一阵子才算把那个大哭大闹的孩子哄得安静下来，孩子真的是饿，正在大口大口地吃着碗里的不知什么东西。

屋子里顿时显得非常宁静。

但面对着范秀枝这样一个劳模的家庭状况，李高成好久也不知道该给老人说些什么。能说什么呢，没的可说，也真的没法说！

&ldo;老人家，我们是市里派来了解情况的。&rdo;这时郭副市长说话了，他竭力用平和的声音给老人介绍道，&ldo;市里对咱们公司的情况非常关心，你是公司里的老劳模，所以我们也就特别想听听你老人家的意见。&rdo;

范秀枝浑浊的眼里和满是皱纹的脸上仍然看不出任何表情，仍然是那样茫然地呆呆地面对着眼前这几个她看不清的身影，好半天才说了一声：

&ldo;唉，我们的意见顶个甚用？政府说个甚，就是个什么。我们这些当工人的，跟着照办不就是了。这么多年了我们这些工人不就是听政府的，不就是这么一步一步跟着政府过来的。政府说甚就是甚，我们没意见。&rdo;

&ldo;现在厂里有了困难，你也知道的，停工停产，工人们也领不到工资，连你们这些离退休的职工干部，生活上也没了保证。老人家，你对这些就没什么看法？你也没听到工人们有什么说法？这个厂子是咱们工人的，这么大的事情，咱们当工人的也应该想想办法呀。&rdo;郭副市长继续开导着说道。

&ldo;看你们说的，一听就是些外行话。&rdo;老人对郭副市长的这一番话显出一副很不以为然的样子，&ldo;也不知道你们到底都是些什么人，有些话也不知当说不当说。&rdo;

&ldo;说吧，没关系，都是自家人。&rdo;老厂长原明亮说了一句。

大概是老厂长的话终于让她放了心，她止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ldo;唉，这个厂子什么时候会成了我们工人的，这么多年了，谁听过我们工人的，要是听我们工人的，厂子还能成了这样。&rdo;范秀枝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表情，她的话也同样不带任何感情。只有对这个世界绝望了的人，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话说到这儿，似乎再也进行不下去了。良久，李高成才没话找话地问道：

&ldo;你在厂里干了一辈子，又是老劳模，每个月的退休金有多少呀？&rdo;

&ldo;乱七八糟地算下来，要是不扣不缴的，差不多有二百多吧。&rdo;

&ldo;二百多！怎么这么一点儿！&rdo;

&ldo;就这也五六个月没发过了，唉，到了这会儿，也早不指望它了。&rdo;

屋子里一阵寂静，李高成好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过了多久，郭副市长有些难过地问道：

&ldo;老人家，厂里停产了，家里的人都到哪儿去了？&rdo;

&ldo;找活干去了呀，活人还能让尿憋死。&rdo;

&ldo;老伴呢，也找活干去了？&rdo;

&ldo;不干咋呀，我这眼睛是不行了，要是眼睛还行，还能就这么整天坐在家里。&rdo;

&ldo;老伴多大了？&rdo;

&ldo;小呢，刚过70。&rdo;范秀枝平平静静地说。

&ldo;年纪那么大了，还能找什么活儿干呀？&rdo;

&ldo;找下甚算甚，前两天帮着给人家收拾家，这两天跟儿子媳妇一块儿卖鸡蛋。&rdo;

&ldo;……卖鸡蛋！在哪儿卖鸡蛋？&rdo;李高成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一个70岁的老人怎么会去卖鸡蛋？

&ldo;在自由市场上呗，先到鸡场买下鸡蛋，然后再到市场卖么。&rdo;

&ldo;鸡场都在市郊，离自由市场很远的呀，这能赚了钱吗？&rdo;郭副市长也不禁感到有些吃惊。

&ldo;能，一斤鸡蛋差不多能赚一毛钱。老头子和儿子骑车一人一次能带百十来斤，两个人运，媳妇卖，闹好了一天就能卖完，刨去破的烂的，也能赚个二十三十的。&rdo;听范秀枝的口气，就好像自己的老伴像个小伙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