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意识逐渐开始模糊,上次让苏姚姚替他剖丹,根本还没有将丹引出,便已经痛不欲生,如今只会更甚。傅宁辞竭力控制住自己的神色,不要显出痛苦的表情,免得容炀心里难受。但渐渐地,一切也不在他的控制中了。
闭眼之后,本就是漆黑一片,然而不知何时起,那黑暗愈加厚重起来。傅宁辞觉得自己的血肉开始被别的什么所占据,他似乎已经不由自主地睁开了眼睛
这并非堂庭山,而是一片没有边际的丛林中。
时间好像过了许久,久到一粒种子生根发芽,长成苍天大树,上面布满了青苔,蝉虫鸣叫着从它身侧掠过,鸟雀带起的风从树梢上飘过是一百年,还是一千年?没有谁知道,直到树木被分开,有一个女人自丛林深处而来,一个极其美丽的,人首蛇身的女人
暗红色的魔气萦绕在傅宁辞身侧,他低垂着头,神色煎熬,身上的衣服已经全被汗浸湿了。风刮的极大,天上黑云密布,仿佛下一秒就会有足够淹没天地的暴雨。
苏姚姚担忧地看着他,小声问前方的冯泽:“禄存星君,你看宁辞还支撑得住么?”
“凝神,别分心。”冯泽温声道,眉宇间也带着担忧。容炀那半颗丹一旦引动,他们必须耗费极大灵力才能勉强控制住。
傅宁辞唇边已经开始渗透出血迹,杜若恒看了眼容炀,后者微微点了下头,她顺势拨了琵琶弦,示意其余星君收手。容炀迅速将那半颗丹压了回去。傅宁辞猛地吐出一口血来,溅在容炀大衣和裸露的脖颈上,他意识还没有恢复,往前倾过去,容炀一把伸手将他搂在了怀中。
“估计还有一会儿才能醒。”容炀接过楚晴递来的水,又给傅宁辞硬塞了一颗丹进去。“我先带他回天枢宫。”
“好,我们随后就来。”其余星君也都是精疲力竭,杜若恒收了琵琶,站起身道。
傅宁辞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他缓缓睁开眼睛,眼前尚且还有些模糊,目光从幽微的烛火上滑过,最后落在了容炀脸上。
“醒了?”容炀坐在床榻边,探身去看他。其余人也都闻声围了过来。
傅宁辞却只一动不动,怔怔望着容炀,眼中似有万千情愫,深不见底。那些光怪陆离的片段在他脑海中不断回闪着,搅得他头疼,心脏也同样剧烈地疼痛着。
“这是怎么了?你看见什么了?”容炀见他眼睛已然不知不觉泛红,伸手欲要摸他的脸,被傅宁辞偏头躲开。
傅宁辞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手牢牢抓着锦被的一角,死命抑制着想要用力抱住容炀的冲动。垂下眼,喉结动了动道:“大家先出去吧,我我知道来历了,只是脑子有些乱,让我先理一理。”
几位星君对视一眼,没想到还真成了,只是见他指节都泛白,不知到底是看见了什么,心也不自觉提了起来。但既然这么说,杜若恒也只得道:“那就先出去吧。”
“你也出去。”傅宁辞轻轻推了推容炀的手,“我一个人静会儿一会儿就好。”
容炀深深看他一眼,傅宁辞低垂着头,也瞧不清神色,但声音疲惫得很。容炀站起身:“那好,有事就叫我。”
傅宁辞没说话,也不知到底听见了还是没听见,一直到容炀走出去关上了殿门,他这才偏过头,定定地看着容炀刚刚坐过的地方,半晌抬起一只手捂住了眼。
他们并没有等上太久,傅宁辞十分钟后便推门出来了,神色也不像刚醒时那样迷茫。
“可以了吗?”杜若恒问。
“嗯。”傅宁辞握着容炀递给他的茶盏,转着暖手,等热气消散了才终于低低开了口,却好像是一个不相干的开头:“神,神就是人,是女娲造的第一个人。”
话一旦起了头,接下来的,似乎就要容易很多了。傅宁辞喝了一口茶:“《风俗通义》1记载说,‘女娲抟黄土做人。剧务,力不暇供,乃引绳于泥中,举以为人’不完全是这样的。女娲亲手捏的,只有一个,她用自己的血、头发与鳞片烧成的灰烬,捏了第一个人,并将他封为神。而其余的人,都是藤蔓甩出的泥浆变成的”
幼神一直被女娲带着身边教养,就这样过了几千年。直到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触不周山,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灵力耗尽。那时远古大圣,盘古,伏羲,皆已不在,女娲在自己即将消散大荒之前,将人族托付给了神,要他维持天道,保人族世代昌盛。
但女娲只教给他各种法术,却没来得及告诉他如何约束人族。于是神便只知竭力满足人族的要求,要什么,就给什么。
然而人是有贪欲的,总是觉得自己得的少,旁人得的多,心中诸多不满。起先是部落之间的争夺,最后,这份怨恨竟然到了神的身上。他们想,同样都是女娲所造,为什么神就可以天保九如,而自己,却必须经受生老病死呢?凭什么他高高在上的给与,而自己只能被施舍?这样的念头,就像野火一样,在人族蔓延开来不知是谁,最先提出了那个可怕的想法,他们决定要弑神,仿佛只要神不在了,人族就可以拥有一切。
他们不仅那样想了,也真的那样做了。
那场不自量力的动乱当然很快就被镇压下来,然而神却因此震怒,生平第一次涌现出了憎恶之感。他不再对人族予取予求,也开始拒绝替人族除妖驱邪,即使这样,也无法熄灭神心中的怒火,人族想杀他,他为何不可以杀人?但对女娲的承诺始终约束着他,神就在两种情绪中煎熬,终于有一日,他醒来,却发现原本只有他的神殿中,出现了另一个人,和他有着一样的面庞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