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符一愣,他一向最喜欢握王晟的手,王晟每次也都乖乖让他握着,还从来没有从他手里挣出来过。他稍一思索,想起这几日的事,一拍大腿,恍然大悟,料自家丞相必是有所顾虑,于是又强行拉过王晟的手紧紧攥着,笑道:&ldo;景桓莫怕!我懂你的心思。我们刘家人也不都是刘德刘凌这样的,你别被他们唬住。我三叔家的姐姐,四叔家的妹妹,还有远一点的大伯家的外甥女,一个个全都温婉贤淑,有大家之风,样貌也是没得挑。景桓你看我,我和你就不谦虚了,我怎么都算得上是样貌堂堂吧!对吧!我们刘家没一个长得丑的,看看我就知道了。你放心,到时候我给你把关,保证你满意,等你这次病好了,我让你一个一个挑!&rdo;
王晟静静听刘符说着,脸上带着笑,眼中却全无笑意,待他说完,才看着刘符的眼睛淡淡道:&ldo;王上丰姿英俊,臣以为宗室中无人能及,既有皓月在前,臣又何须逐腐草之光?&rdo;
&ldo;景桓都会说我的好话了!&rdo;刘符一愣,随即忍不住哈哈大笑,头一次被王晟这么夸,他还真是不习惯,不习惯之外,还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好意思,他笑得前仰后合,边挠头边笑,边笑边气喘吁吁地道:&ldo;就算她们都比不上我,那你也得挑一个啊!景桓啊景桓,我是真没想到,你也有嘴这么甜的时候!啊?我要是个女人,听了你这话,明天就给你当丞相夫人来,咱俩也算是郎情妾意,到时候哪还用费力给你介绍那些个腐草?哈哈哈!真的,景桓……&rdo;
王晟连面上的笑意都没了,垂在身侧的那只手紧紧攥成了拳头,脸上的表情却云淡风轻。他神色平静地听刘符笑得直咳嗽,也不打断他,待刘符笑得够了,平过气来,才一字一顿地慢慢道:&ldo;如今四海未平,臣无成家之意,请王上不要再难为臣了。&rdo;
&ldo;哎,景桓,这话就不对了,四海未平……你手怎么这么凉?&rdo;刘符正说话间,忽然觉得握着的这只手凉得吓人,忙敛了笑容,关切道:&ldo;是不是又不舒服了?&rdo;
王晟垂着眼睛看向别处,不与刘符视线相对,闻言低声道:&ldo;臣无碍,可能是屋子里有些冷吧。&rdo;
&ldo;是啊,今年也不知怎么了,还没入冬就这么凉,我班师前,在洛阳都下起雪来了。&rdo;刘符点点头,认可了王晟的话。他拉过王晟的另一只手,将两只手一起揣进自己怀里,又笑道:&ldo;没事,景桓畏寒,正好我体热,咱们两个刚好相合。我这次在洛阳宫室看见了一个小手炉,花纹别提有多精细了,一看就不是凡品,我就知道你用得上,特意带了回来,不过我回来得急,手炉还在大军中,要过几日才能到,你得再等两日。李太医说你这病受不得寒,等入冬了,我让京兆尹多拨些炭给你,来年开春我来检查,要是剩了我可不答应。&rdo;
王晟肩膀一颤。他受住了刘符先前直戳人心的玩笑话,这时再接不下他紧跟着的体贴备至的关怀,心里一冷一热,几乎就要失态。他将舌头垫在牙间,好让下颌不会高高凸起,如此死死咬着牙,面上却不显。咬牙忍耐了几息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抬眼看向刘符。他一向擅长妥帖地藏好自己的情绪,这时却实在按捺不住,将心事露了出来。刘符微微一愣,他从未看过王晟露出过这样的眼神,虽然很快王晟就垂下了眼睛,但仅仅是刚才和他对视的片刻,这个眼神就在他心底深深地烙了下来。
这一眼中杂糅的太多,所以反而让人看不出来,但刘符忽然没来由地从心底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悲伤,一瞬间掩抑住心中所有飞扬欢畅的情绪。他虽然仍然对王晟心中所想的一无所知,但视线交汇的这一刻,好像王晟所有的情绪又都透过那双眼睛直直涌进他心里来。他一向是当哭则哭,当笑则笑,但此时,一种忽然涌入他心中的、不属于他的深重的无望填满了他的胸口,让他喘不上气来、让他压抑得想要落泪,又想要高声呼喊。
这一瞬间,刘符好像离王晟特别近,近到可以用手触摸到他心底,但随即又远了。
他仍旧不能知道王晟心里想着什么,但王晟眼神中的这种压抑却深深地刻在了他心里。他忽然在想,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听过王晟开怀大笑呢?
刘符慢慢敛了笑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情绪沉了下来,他忽然觉得怀中的两只手愈发的冷了,好像他不是在抱着王晟的手,而是卧在冰上,让他坐立难安。王晟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刘符看着他低垂的眼睫,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他们之前在说什么来着?
好像是在说怎么处理刘德的事吧。
刘符清了清嗓子,却听王晟先开口道:&ldo;王上,臣以为若安百姓,必除海齐侯。&rdo;
同刘符一样,他也默契地忘记了方才的谈话,好像他们从始至终都是在争论该如何处置这个海齐侯刘德。
他的声音低沉滞涩,仿佛一支久未拨动的琴弦,对着刘符缓缓道来:&ldo;法不避贵、不避亲、不避功、不容情,国法既出,当行于天下,自王上以下皆不能免,岂能因一人而乱法度?王上怜爱海齐侯,以其是己宗族手足,不忍杀之,但天下百姓,又有谁无宗亲,又有谁无怜爱手足之情?人皆有爱人之心,王上亦不例外,然王上必欲为天下之主,须知爱一人为小恩,爱万民为大仁,舍万民而赦一人,弃大仁而取小恩,臣窃为王上不取也。&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