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惊心动魄最终都会消逝在时光里,月有盈亏人有离别,故人总会决绝离去,新的悲欢离合又要滚滚而来。
师父们连一片衣角都未曾留下。沅沅、韶玉遇见季焕他们的时候,也同季焕他们一样,恭恭敬敬装了一抔泥土,带回师门,充作衣冠冢。这群少年下山游历一趟,仿若经历了大半生。
斯人已逝,生者如斯,彼此间成了最亲的人。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逢魔岭经此一役,灵矿尽毁,仿佛被诅咒过一样,重新回到贫瘠的起点。正魔两道都没有讨到一点好处,反而元气大伤,各种潜匿的势力开始蠢蠢欲动。标志着新一轮崩坏的开始。
九嶷三位元婴道君,陨落有二,唯有玄泽道君镇守门派中。
韶玉第三次将剑刺入一名魔修体内,就明白自己这一行人招了别人的眼。师门长辈皆故去的名门少年弟子,仿佛是落在地上的金子,谁都想来捡一捡。说不定运气好,能捡到师门从不轻易示人的法宝灵药呢。
韶玉抽回灵剑,带出一串血滴,飞溅在他的脸上。他孤狼般的眼狠狠的看了看四周,警告那些暗藏的窥探的眼。
季焕传音道:“尽快离开,不要恋战。”
三清峰的少年们夜行昼伏,天蒙蒙亮时就先找一个地方藏匿起来,休整后再赶路。
但他们还是遇到了大麻烦。
第12章噩梦
他们在一个青苔肆意的山洞里与一个老者打了个照面。
这个老者老的连活气都没有,身体十分瘦小,只有七八岁儿童的长度,衣服臭秽,头发稀疏,脸上爬满了褶子和褐色的斑点,浑身死气的与周遭静物融为一体。若不是离得近,还发现不了。
那个老者的眼皮颤了颤,木然的动了动眼珠子。季焕看出这个老头老的与凡人不同,是个天人五衰的样子,很有些讶异。修士不惧死亡,却最怕衰老而死。对不惧岁月的修士来说,慢慢经历身体的衰老腐败,如同凌迟。季焕猜他也是在逢魔岭一战中受伤过重,直接天人五衰的修士。
这位老人的气息都消散的差不多了,季焕分辨不出这人究竟是魔修还是道修。即使一个在寿元尽头的修士,威胁力有限,季焕也并不想节外生枝,缓缓退出洞头,准备另找藏身之地。
那个老头挪了挪位置,伸出颤颤巍巍的枯枝般的手,比了个请坐的手势。
季焕他们警惕的看着他。
老头吃力的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九嶷?三清峰?”
老人猛然咳嗽起来,又强挣起来道:“你们坐下罢,我与九嶷是故交。在逢魔岭与玄渊道君也有几面之缘。”
老人咳不动,只剩嗬嗬的进出气,喘了几口气又道:“可惜玄渊道君为正道献身,留下你们几个小弟子竟然无师门故友看佑,这一路上是不是有人想趁火打劫?你们师门长辈刚为天下苍生以身殉道,就没有人顾念这大恩德,让你们这几个小的乱跑?嗬嗬,会顾念的人早死在了逢魔岭,留下都是些贪生怕死之辈,好人不长命啊。”
老头这一句倒是将自己和他们都骂了进去。韶玉握剑的手紧了紧,悄悄上前挪动了半步,如果这老头有任何异动,他就准备将其诛杀。
老头盯着他,原本木然的眼睛竟然闪现出一丝寒光:“正道早已式微,我也快死了,几位小友就听我多说几句。玄清、玄渊道君俱在逢魔岭陨落,现在只剩玄泽。玄泽狭隘自私,又自视甚高,如今无人辖制,九嶷山怕是要变天。咳咳,回九嶷山后小心,咳,小心玄泽。可没人能护着你们。三清峰是九嶷山的脊梁,这根脊梁骨怕是要断喽。”
这老头与九嶷山极为熟悉,几句话虽不好听,却也中肯。大家心里都被他挑起了一股忧愤之情。长辈故去,归途多艰,师门险恶。
沅沅思量着这修士既然与我派有渊源,当不是魔修,拿出一瓶疗伤的药丸放在老者身前:“前辈,这药丸虽品阶不高,对伤痛也有一些疗效。”
老者摇摇头:“伤到我这个地步,再好的仙丹也是没有救了。你们要休息,就在这里休息,不用管我。”说完,闭上眼睛,不再理他们。
季焕犹豫了下,想着再找隐蔽之所实在耗费时间,这个老者与师门又有渊源,不如在此略略调息在走。便由韶玉站岗,众人打坐调息。
韶玉轻轻放出神识,一边关注山洞外的动静,一边看着老者。看那老者如同死去一般,脸上爬满死气,胸口一点起伏也没有。
季焕闭目调息,一路上紧张的神经刚刚放松下来,顿时感到极度疲惫,肩上的重担如同几座大山,压垮了他。这几日,一连串的变故让他无法思考,又不敢在面上露出一点惶恐的神色,让师弟师妹看见。如今他坐在冷湿的山洞里,深切感受一番师父和师叔都不在了的滋味。如果师父、师叔还在,他们就不需要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如果他们还在,师弟师妹们就不需要依赖着他。如果他们还在,九嶷山也还是会和以前一样,是他的桃源,他们的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