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点了点头,道:“可以这样说。但仙气流失后是何结果,你可知道?”他用够了我问你答的方式,干脆自问自答:“想想黄书郎与奎木星君的外形,想必你心中便有了答案吧。”
黄书郎和奎木狼的外形——
好像都是半人半兽的样子呀。人不像人妖不像妖的。
黄书郎曾经说过,修为不够的,是万万受不得凡世浊气的。难不成修成神仙的凡间精兽若有朝一日逃回凡间,就要面临变回妖怪再不能保持人形的危险?
玄奘看出她已心领神会,于是近一步解释道:“一日为仙,修为突飞猛进。而染了浊气,便会渐渐被侵蚀,回归兽族本性。又有几位仙君肯从清明跌回懵懂?”
锦宁这才明白,喃喃道:“所以他们才会一齐向那四奶奶求施舍仙丹,并且争先恐后抓你吃肉了。”言罢,她忽然又想起今天谈话的主题:“那么大圣他——”
“悟空本为太乙金仙之体,集天地灵气,并非借天庭或灵山之修为,因而不会受此影响。可你——”玄奘站起身走到她身旁,诚恳道:“女施主生于老君炼丹炉,修于灵山,若是失了灵山之灵气,你可曾想过会有何后果?”
锦宁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寒意袭上脑海。
的确,她本是炼丹炉中炼就的一方金器,幻化出器灵全然是依靠灵山灵气与佛祖佛性所养。若有朝一日留宿凡间再不回去——
会变回一个普通的法宝吧。
又或者,变成一块凡铁?
她彻底崩溃了。变成凡铁,没有思想,没有意识,再也不能幻化人形吃吃吃玩玩玩,更不能认识各种各样的人,去度化他们。
比失去记忆要恐怖得多。
而定心真言,怕恰恰就是保她修为的好东西。
亏她还一直以为真是自己能力不足才有的那篇经文。
“锦宁施主,悟空之以对你与从前大不相同,亦是知道了此事的结果。”玄奘从未与她说过这么多话,此事真真是掰开了揉碎了与她讲。“虽现在只是个苗头。但贫僧退一万步说,若有一日悟空真带你回了花果山重做猴王,当你的元神慢慢消散,他会做出何事?”
会想法子救她吗?会去炼丹炉抢仙丹、去吸其他仙君的仙灵,甚至——吃唐僧肉吗?
他会吗?
锦宁实在是答不出来。她兀自吞了口口水,心里乱得像搅了几千几万团乱麻。
见她低头不语,玄奘走到窗边,神色毫无一点波澜:“悟空因自幼外表与常人并不相同,懵懂之时常为人欺凌,甚至被同门弟子嘲笑孤立。因而养成了暴戾嗜杀的性子,更是当人命如草芥一般。”他转过头,又与她道:“天性使然,这一路你常常替他着想为他说话,无条件相信他。他自是将你这份对他而言十分宝贵的信任当成了超出信任的一种情感。殊不知你对奎木星君,甚至每一任主人都是如此。贫僧相信,有朝一日他会想通。”
锦宁将他的每字每句都听进了心里。可失落的同时,她心中亦生出了几许疑惑:“小唐师傅,你十入轮回,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若不是梦中亲眼见过大圣打死那耍猴之人,又见他与同门挥棒相向,她一定会以为小唐是在编造些什么。然而他说得字字不落,叫她不得不怀疑。
“收徒岂是草率事?贫僧自已向菩萨了解清楚。”玄奘重新坐回椅子上,望着窗户叹了口气。“以他之肝胆,不论对你想法如何,若有朝一日你真的元神不保,他定不会袖手旁观。西行取经修成正果本是能书汗青墨卷之事,到头来若竹篮打水,沦为世人眼中的妖猴,实在可惜。”
是啊,着实可惜。
有些燥热的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屋子,拂过玄奘素色的僧袍。
他与她说了如此多鬼神精怪之事,锦宁忽地生出些错觉来:这哪还是那个十入轮回的凡僧?身上分明举手投足都是金蝉子的影子。
“师傅,师傅——”伴随着咚咚咚的脚步声,老猪破门而入,坐到圆桌旁喘了一会儿,又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似的饮了几口茶,才道:“行李都收拾好了,咱可以启程出发了。”
孙悟空叼着一根芦苇,抱着头,在他后头慢慢悠悠地走了进来,看了眼玄奘便靠在一旁的门框上,用牙齿咬着芦苇梗,上下晃动着它毛茸茸的尖端。
一双金瞳似有若无地扫过屋内,一贯漫不经心的眼神最后落在了锦宁身上。
锦宁被他看得心里一慌,赶紧背过身子去整理自己方才睡过的床铺。
赶路,取经。这才是她要做的事情。在考虑好玄奘说的话之前,她什么也不能多想。可是心里是这么决定的,手上却是好不听话,一床方方的被子,她居然叠了几次都是七扭八歪没有叠好。
动作越是错,她越是慌乱,身后传来老猪不怀好意的笑声,她蹙起眉头,把丑得不能再丑的被子重新摊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