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探丸借客(五)
虽然那天时川的出现短暂地驱散了游洲心头的阴霾,但噩梦般的痛苦记忆却很快卷土重来。
身上的伤痕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淡去,但疤痕下的痛苦和羞辱却会贯穿人的一生,而比这更令人倍感折磨的,是伴生在这两者身上的恐惧。
恐惧不会随着时月消散,反而会在夜深人静时悄悄膨胀蔓延,最终如苍耳般死死附着在余生的每一天。
从那天起,游洲每晚的噩梦都会以那扇突然在他面前关上的厚重铁门开始,但不同的是,梦中从来没有那个高大的身影来救他。
游洲自此也不敢再踏入卫生间的最后一格,甚至任何狭小封闭的空间都会让他冷汗直流,遍体生寒。
与此同时,花生也不再仅仅是他的过敏原,更像是他被屈打成招的人生,是他自我鞭笞的环环因果。
在事情发生后的几周内,游洲从未如此地厌恶自己,他忍不住责怪自己为什么会在考试前走进那个卫生间,为什么冲向门外的动作没有再快些,即便他知道这些本不是自己的过错。
他一遍一遍地惩罚着自己,一天一天地强制自己重现那天的场景,记忆在这样残忍的折磨中也逐渐被篡改变得模糊,游洲时而看见自己痛哭流涕地抱住那几人的脚求饶,时而看见自己麻木而茫然地被人踩在脚下,而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折磨中,那几人的面孔反而被淡化在记忆深处。
他也本想就这么以平静来粉饰太平,可每次在走廊里远远听见那些人恣意放肆的笑声,游洲都深深地不甘。
凭什么。
每每这时,张新不可一世的脸便会和时川雪白球鞋上的血痕在游洲的脑海中交替出现,终于,当他第一次把颤抖的手放在学校超市里那管花生酱起,一个漫长而清晰的计划在他的脑海中形成。
回过神后,游洲听见自己的面前传来持续的咚咚声响。
是张新在磕头。
他脸上的表情是那么虔诚,望向游洲的目光是坚定的哀求,一如那时他坚信即便自己杀了人也不会被怎么样。
或许是讽刺的一幕终于唤醒了张新记忆的某个角落,他突然挣扎着抓住游洲的裤脚,扬起涕泪横流的脸,“我想起来了!游洲,当年不止我一个!还有还有邢立山,对!还有陈恒,还有马诺!”
“游洲,我求求你,你别杀我,”他明显神志不清了,哆嗦着掏出手机拼命在游洲的面前比划着:“我有他们的联系方式,我可以把他们叫过来,你想怎么对他们报仇都行,怎么样?我求你了!”
游洲静静地盯着他疯狂而狰狞的脸,然后开口说道:“你是最后一个。”
仿佛当头棒喝,张新一下子瘫倒在地,喃喃问道:“什、什么意思?”
游洲用鞋尖将滑落的花生酱再度踢到张新面前,“他们三个早已经见过这个了。”
“对于我,十年时间算不上很久,但对于你们,十年想必格外漫长,这段时间足够让邢立山被送到监狱,足够让陈恒被判处死刑,足够马诺被送到精神病院。”
“当然,也足够我一步步走到今天,足够我站在这里对你重复一遍当年的话。”
张新的呼吸骤然急促,惨白的脸色上露出一道若隐若现的裂痕,惊恐和震惊的情绪从其中探头探脑。
“是、是你做的!我知道了,是你在向我们报仇——”
游洲猝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不是我。”
“而是你们自己。”
在短暂的停顿后,游洲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脸上的神色也变得若有所思。
“你知道你们当年离开之后发生什么了吗?”
“只差那么一点,”游洲缩短食指和大拇指,在张新面前比了个距离:“我就要追上你们然后再自杀。”
“不过我最后还是选择了去参加考试,但是你知道吗,因为时间已经过半,无论我怎么恳求,监考老师都没能让我进去。”
“所以我就在距离自己一步之遥的地方,眼睁睁看着我被记了旷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