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结束后,李翊和路惊鸿被司礼监秉笔太监汪瑾领着去了皇帝的书房。
书房中未着灯,崇武帝端坐在略显阴沉的书桌后,竟比金銮殿上正大光明的金灿灿更显威严。
两人到时,兵部尚书侯景伦、通政司右参议裴伦已经候着了。
崇武帝只淡淡地说:“这次高家堰的差事,老三办得不错。”
裴伦笑说:“到底是皇子龙孙,跟咱们这些酒囊饭桶必定不一样。”
李翊跪下推辞。两人回京已有月余,赏赐也给了,官也升了,没有此刻再来议论的道理,心知皇上必定意不在此。
“事情闹得太大了些。”
李翊跪在地上斟酌着崇武帝的声调与口气。
“父皇,儿臣不怕事情闹大,只怕还不够大。”李翊虽跪着,声色中却全无畏惧。
他知道父皇最看重他的英勇无畏,他便精巧地在父皇面前展现。即使他没有那个心思,但为了珠珠和孩子,他必须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这便是你对十三个朝廷命官的交待么!”一道公文自书桌后扔了出来,他不用捡起看也知必定是言官又参他肆意妄为。
当初尚未获得批准就把官员推出去斩了,还一斩就是十三个,京城的言官可算抓住了大新闻,背后又有人推波助澜,吵得好不热闹。
裴伦睁着肿眼泡,嬉笑着跪下捡起奏折,“皇爷别生气,这些官,该杀!靖王殿下这一趟回京,黄河两岸百姓哭天抢地,官员欢天喜地呀!靖王替皇爷挖出了多少蛀虫啊!”
静立一旁的路惊鸿眉头一挑,皇上自负明君,最忌讳手下官员贪赃腐败,何况此次靖王整治河官,掏出的钱震惊朝野。皇上满意靖王的所作所为不假,但河道总督衙门有如此大的纰漏,皇上面上也不好看。
他与李翊已经尽力平息议论,倒被这裴伦拿出来说,有心挑拨。
崇武帝靠在椅背上,呼出一口气,“说吧,那句民谣怎么回事?汪瑾,怎么念的?”
自一进殿就隐身在暗处的汪瑾仿佛鬼魅般现身,低眉顺目念到:“禹成出,石像现……挑动黄河天下反。”念完便又没了声息。
崇武帝手中的佛珠从左手顺到右手,“好些个官员的绝笔书可是写了这句话。”
李翊心中冷笑一声,原来在这里等着他。这一招后手,换了其他人可承不住。
他早有对策,只在地上磕了个头,道:“父皇明鉴,石像为假造,民谣也是被有心人利用,但儿子监管不力,难辞其咎,只求父皇治儿子的罪。”却是不卑不亢。
巧言令色、痛哭流涕只会让崇武帝更加厌恶。在父皇面前,他奉行言多必失。
什么石像、谣言之类的伎俩,根本骗不了崇武帝。他只是借此敲打敲打老三。
皇位坐久了,连对儿子都不得不有提防。他偶有高处不胜寒之感,随即又被自己磨灭。帝王不得自怜。
大殿里静得只听得见殿外冷风呼啸。“起来吧,这天儿挺冷的。”
李翊撑着已跪得没有知觉的膝盖起身,不露出一点不妥来。
崇武帝拨动手中佛珠,瓷石冷冷地作响。“今后留心些,别被小人抓住了把柄做出些文章来。”
李翊自然称是。
一直沉默寡言的侯景伦开口道:“皇上,这东南的军务怎么处置法,还请您给个指示。”
崇武帝招了招手。汪瑾开口说道:“东南连着三年军饷短缺,朝廷年年拨款,年年不足,地方上为了军饷的事,颇有些动荡。”
崇武帝抚着胡须,只道:“子游可有对策?”
乍被点了名的路惊鸿起身,道:“筹集军饷,无非漕运、盐税、厘金、地租数法,臣现下只是纸上谈兵,实情还得查看过才知。”
崇武帝点点头,笑说:“子游说得不错。不过让地方上那些老油条掏出钱来,子游太文雅了,逼不出来,还是得找个冷面冷心的人,熬出那些盐狗子、河狗子的骨髓来。”
他虽在说路惊鸿,眼睛却看着李翊。
侯景伦一旁沉默着,心中暗道:靖王这个冷面王爷火炭脾气,黄河一次逼得十三个官员自杀,这次怕要让东南那群滑不留手的脱层皮。皇上到底是器重这个三儿子,只是可惜晚生了两年……
出了养心殿,被冷风迎面一吹,心中的热度降了些下来。李翊皱着眉说:“这次回京屁股都没坐热,又得赶着去东南,又得把我家珠珠一个人丢在京城……”
自从李翊成亲生子以来,路惊鸿早就听惯了他左一个“我家王妃”,右一个“我家修哥儿”,闻言,也只是笑说:“总是过完年再走。”
李翊用手肘捅了捅路惊鸿,笑道:“你那二姑娘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