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云暗地里握紧了拳头,路惊鸿面不改色,只道:“不知赵公子有何贵干?”
“无他,只是久仰路大人盛名,特来拜访。没料想一朝竟能在这荒芜偏僻的小地方一睹路大人风采,真是令我们这德化蓬荜生辉!”赵铭昉摸着下巴,故意说得极大声。
他知道上面人对父亲的指示,想到这种心比天高的人物命不久矣,一时起了兴致,特地在这路惊鸿丧命山中前过来看看。人之将死,真是有意思。
赵铭昉这一番捧杀,吸引了周围几人的目光,交头接耳起来。路云都觉得臊得慌,路惊鸿只是淡淡地,“赵公子谬赞。”
赵铭昉还惦记着镇上的韵娘,心热难耐,大笑摇着扇子出了驿站:“天妒英才呀,天妒英才呀。”
路云听了这不吉利的话,一急,就要上去和他理论,被路惊鸿拉住,“收收你这冒失的性子。”自己想着赵铭昉没头没脑的几句话,心中浅浅地有了几分想法。
这时,自后院走出一个长须飘飘,身着圆领大袖袍的老者,由身边仆从搀扶着,向路惊鸿笑道:“小友便是子游?”
他定睛一看,脑中思索一番,才认出面前这位慈眉善目的老者是陶皖季,师从自己爷爷,与父亲也是同年进士的好友。只是陶先生外放做官几十年,常年不在京城,路惊鸿只少年时见过数面,才需回想一番。
路惊鸿连忙拱手作揖道:“原来是陶伯父,子游不曾知道陶伯父下榻此处,是我罪过。”
陶皖季捻着胡子笑呵呵,“刚刚听着外面吵嚷了一番,原来竟是子游在此地。不必拘礼。”
他连忙请陶先生坐下,亲自看茶。陶皖季虽然致仕多年,寄心山水,却也知道前月京师闹得满城风雨的出兵高句丽一事,刚才又听了那无赖小子出言讽刺,自己自然不再提这事。只问了问路家老爷子身体可好,平日吃些什么药,遥寄一份学生的心思。
路惊鸿恭敬地一一回答了。
这位陶先生当年是路老爷子的得意门生,与自己父亲亦是情同手足。本也是才华横溢、仕途光明的人物,却因多直言上谏、不肯同流合污而遭京师众人排挤,愤而自请外放,将地方治理得有声有色。晚年上书乞骸骨后,便专注学问,逍遥山水。
两人谈了些京城的政务,陶皖季终是不忍好友独子蒙遭这番打击,思索三分,还是出口道:“子游,伯父能说的话不多,只有一句‘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赠与你。”
路惊鸿咀嚼着这一首《临江仙》,心中亦是杂陈。此心虽无悔,但他辜负了太多人。
静默一阵,想到大公子先前的嘱托,念着陶先生在东南多年,应当极为熟悉当地,便问道:“子游初来乍到,还不甚熟悉,但一路也曾遭遇几次山贼劫道。敢问先生,此地山贼盘踞各山情形?”
陶皖季皱着眉回想一番,“我亦是路过此地,但本地畲汉混居,不易管理。再者近年地方不作为,年成也不好,占山为寇不在少数。这附近的小峰山、万启山就有山贼盘踞。”
路惊鸿道谢后,心中默默记下,计算着地图上小峰山、万启山与此地的距离。
陶皖季本也只是在这小驿站歇歇脚,看着天色,便又要上路。临行前,他拍了拍路惊鸿的肩膀,笑道:“昔日王守仁先生也是被贬龙场驿丞,焉知子游不可‘龙场悟道’?”
“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念着这一句,陶皖季又往前行去。
看着陶伯父远去的身影,路惊鸿坚定了心思。
第三十章
开春不久,便是陈寻雁十七岁生辰。哥哥今日给她放了一日假,请了沈济棠来将军府小聚。
沈姐姐来得早,进流云馆时她还在洗漱。陈寻雁近日睡得不怎好,迷迷糊糊中念着还是路先生在身边好睡。姐妹之间也没什么好避讳,沈济棠便待她洗漱完后替她梳妆。
对着一面铜镜,沈济棠正将簪子插进陈寻雁发髻中时,瞧见了桌上琳琅满目的两匣子耳坠子,笑道:“妹妹平日不喜其他首饰,这耳坠子倒是多呢。”
陈寻雁正享受着沈姐姐轻柔的挽发手法,闻言睁眼,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路先生送的,想是先生喜欢。”
沈济棠一手拿着木梳,一手拿着簪子,腾不出手来,只笑说:“哪是路大人喜欢,想是喜欢雁雁带耳坠的样子。”一语言毕,满屋端茶送水、递钗送花的小丫头们都笑了。整个将军府的人都知道,老爷夫人已经点头,只待路大人回京,二小姐就要与路大人议亲了。
陈寻雁想了一下,路先生明明是最正经的君子,却爱捏她的耳垂。念及此,脸上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