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听曲儿,是她的一大爱好。
她不喜欢晚上瓦子里热烘烘的人气儿,而交头接耳、嗑瓜子的声音只会损了曲子韵味。
清晨的瓦子中却是人迹罕至,她一人独享姑娘们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声音,正合心意。
陈寻雁随着曲子起承转合而指尖轻点,白玉般的莹莹指甲与乌漆桌面相映衬。台上的伶人见得了二小姐的青眼,身段、台步、唱腔拿捏得更是用心。
听过一支《游园惊梦》后,陈寻雁想着自己就要离开京城,怕是两三月都不得来捧场了,银票送得多了些,喜得姑娘们妆也没卸,围着她叽叽喳喳喜笑颜开。
陈二小姐出手大方,又是“曲有误,周郎顾”般的清雅人物,高山流水,难觅知音。不知有多少姑娘不盼着那些世家公子登门,只想着替二小姐唱一曲。
陈寻雁惦记着自己还得写两篇大字,今日的功课也没做完,自曲院街出来后就要牵马赶回府。
行至通泰桥旁,一辆马车气势汹汹地飞快驶来,惊得鸡飞狗跳,路旁行人赶紧躲避。陈寻雁退至路旁,认出那是张阁老家的马车,只是张阁老一向治家甚严,府上哪位主子会这么指使下人驾驶马车?
马车驶到一处小巷前时,一个破旧的蹴鞠悠悠地滚了出来。
陈寻雁心道不好,果然,紧接着就是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冲了出来,眼睛只盯着那蹴鞠,丝毫没有发现不远处高速行驶的马车。
电光火石之间,她脚下一点,飞身上前,将那懵懵懂懂的孩子从车轮下抢了出来,退至一旁。那孩子逃过一劫,没被卷入车轮下,只是右腿仍然被撞伤了,反应过来此刻身处何种境界后,他才开始哇哇大哭。
那马车中的人始终未曾露面,只有车夫下马来,道:“我家主子有急事,这点银子拿去看病,剩下的算赏赐你们了。”
说着就要把一锭银子往陈寻雁怀里抛,被她身旁的侍卫陈郁冷着脸挡下了。什么脏东西也敢随便扔到小姐身上。
在巷口等了一霎,也不见这孩子的爹娘前来寻,估摸着他的腿骨应当是被撞折了,耽搁不起,陈寻雁懒得计较车夫的态度,抱了孩子上马,驾马往医馆而去。
马车帘子掀起一角,一双美目毫无感情地看着她远去。陈寻雁?倒是热心得很,可惜呀……
陈寻雁这次可是结结实实做了一回当街纵马的纨绔。
马上就要离京,路惊鸿念着医馆中还有些贵重药材没处理,担心学徒们手脚粗苯坏了药材,便赶着来了路家医馆一趟。
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是路家的家训。路惊鸿自幼学医,医馆是他在朝堂之后难得的栖息之地。
他正将干制白芍收入抽屉中,一个绿衣女子冲了进来,“大夫可在?”,怀中赫然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正咧着嘴大哭。
他上前,一眼便看到了孩子的腿骨折了,也不多言,将孩子抱了起来带去正骨。
在院中指挥学徒熬药时,他听见刚才那女子冲随后赶来的侍卫道:“都正完骨了,怎么还哭?”声音懒懒散散,带了些不耐。
那侍卫像是怕被别人听见,有些赫然,压低了声音:“小姐,这毕竟是个孩子。”陈郁说完,却有些心酸。
小姐从前跟着一个化外真人学心法,怎么个练法他不得而知。后来小姐却是由方无应将军一手教出来的。
不管将军平时怎么宠爱小姐,上了练武场便是铁面无私。当年他们这些皮猴子半大小子都被将军训得咬着牙哭,只有小姐能扛完将军的全部训练。
旁人都道小姐天赋异禀,可他这两年做了侍卫,才知道小姐在剑术上有多努力。
路惊鸿透过竹帘往屋内望了望,那女子坐在床边,手撑着头,另一只手点点那孩子的脸蛋,笑道:“你再哭我就点你睡穴了。”
那孩子虽然懵懵懂懂不知道何为“睡穴”,但一时也不敢再哭。眼泪豆子还在悄悄地顺着脸蛋流,张大了嘴巴,却不哭喊了。
陈郁知道小姐一向怕吵嚷,便开口道:“不如小姐先回府,这儿有属下盯着便是了。”
那孩子听了,却偷偷用小脑袋枕住她的手,虽不敢开口,却眼睛睁得圆圆的,生怕眨一下眼这位姐姐就不见了。
陈寻雁乐了,很是意外自己居然能得小孩子喜欢,替他拉了拉被子,难得温柔道:“乖,我不走的。”
他认出来了,这是镇国将军府的二小姐,早些时候在宫宴上见过,一个人在角落里喝酒。他向来过目不忘,故那次只远远瞟过一眼,还是记住了。只是那次见她,整场宴会都是冷清的样子,却也会对一个孩子这样温柔。
昨天还在容府退婚,今天就抱着一个孩子上医馆。路惊鸿摇摇头,这陈小姐真是个妙人,低头继续整理手中的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