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髯今年刚至而立,十三年前秉着为国效力的心思投身军中,却没想到本来如火如荼的战争蓦然平息,在先帝昭武帝最后一次东征结束后,秦吴两国便没有再发生大规模的征伐,其后关系一度缓和,以至于将军解甲战士归田,一派祥和气氛。
国无战事,军中升迁便格外艰难,萧髯自觉一身本事,蹉跎十余年也只混到一个队正,底下只有百五十兄弟,而且驻守的是秦国最北疆看似毫无用处的兵站,心中之愁苦自然无法排解。
原本以为这一生便要碌碌无为地混过,却没想到陡然一场大火,将他烧得立刻清醒过来。
北乡村离他的兵站格外近,而且上任之初,他的顶头上司曾经提过几句,这个小村子要稍稍看顾一下,不要被北方来的兽潮吞没了,毕竟这是秦国的子民,秦国的军人自然有保护的责任。
然而等他急急忙忙地率军赶到北乡村时,这里已经烧成一片废墟,焦土之中尸首遍野,死状十分凄惨。太平年间发生这样的屠村大祸,即便是萧髯这样粗犷的军人也不禁惶然,他一边命人快马赶赴雍川府城通报消息,一边派出几个得力下四处搜寻凶的踪迹,自己则带着其他人守在村口,不敢擅离。
两日后,他没有等到雍川府镇守使派来的人,却等来了单人单骑的裴城。
这个年轻人很小心,萧髯布下的暗哨竟然没有察觉他的到来,反而是他自己确认安全之后才现出身形。萧髯是识货之人,看见裴城胯下的良驹便眼放神彩,由此推想开来,他暗忖裴城应该帮助安宁完成了任务,所以才被赠予这等骏马。
重逢之时却不是叙话之日,裴城也没有心情跟他畅谈,在村子里搜寻一番后,在李海涛家里地窖中找到以二蛋为首的一帮孩子,裴城的脸色愈发阴沉似水。
一直以来,裴城拥有很多种表情,而且善变,让人难以察觉出他的真实心态。只是此时他一脸沉痛,绝非是为了掩饰什么,连萧髯这样的粗人也看得出来,这个年轻人对这个小村子的感情实在很深。
在他们检查村子里的尸体查看是否还有活口时,一队人马带起无数烟尘飞奔过来。
令萧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来的人居然是雍川府镇守使李中川。
镇守使掌一府军事,实权极大,虽这东三府由楚国公王安之统管,但是一府镇守使相较于萧髯这个小小的队正来,依然是云端上的人物。李中川身材魁梧,面色黝黑,宛如锅底,一双小眼睛里透出冷冰冰的光。
他年约四十,正是各方面能力渐趋顶峰的时候,兼之在那雄壮如山的身躯映衬下,一股勃然而发的气势喷涌而出。他一眼扫过眼前沦为废土的村落,催动着身下骏马来到萧髯身前,居高临下地道:“为何没有救下村民?”
他的语调冰冷之极,其中蕴含的愤怒宛如实质,萧髯额头滴下汗珠,躬身道:“卑下无能,请大人责罚!”
他并没有等来料想中的痛斥,李中川的目光越过他的身体,望向眼前这一片废墟,声音仿若飘在云端:“你可知道,我为何会在这极北之地设立一个兵站?”
萧髯心中纳闷,其实这也是他一直弄不明白的问题。
李中川悠悠一叹,道:“我给你一百多个人,却连这样一个小村子都照护不周全,要你何用?萧髯,我原本对你很看重,但是你太让我失望了。”
萧髯被他的一头雾水,难道自己这个兵站的作用是为了保护这个小村子?这事儿怎么都透着一股离奇的味道。而且他看重自己,虽然尊卑有别萧髯不敢驳斥,却也很想冷冷问一句,十三年戎马生涯,自己只混了一个队正,这也叫看重?!
似乎猜到他心中在想什么,李中川冷声斥道:“看看你身边的这些人,哪一个不是我府军精锐?如果我真的要放逐你,会让你带着这些精锐吗?蠢货!”
这又是一个萧髯长久以来想不明白的问题,他这个小队虽然只有百五十人,却是从府军各营中抽调出来的好,骑射功夫都是一流,而且基本都读书识字,绝非是那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大头兵。此时听到李中川的前后话语,萧髯心中逐渐勾勒出事实的真相。他又不是真的粗笨之人,此时回过神来,才发现镇守使的话语明一件事实。
这个最北的兵站集百五十名府军精锐,真的是为了照应北乡村这个小村落的安全!
他心中骇然,终于明白自己这次犯大错了。
李中川心中恼怒,这次的事情他也有责任,当时上面的人递来消息,得语焉不详,所以他也没特别认真地对待此事,觉得凭着萧髯这一百多人,照看一个小村子绰绰有余。然而此时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知道自己也犯错了,所以原本极其愤怒的心情里多了一丝惶恐,对处罚萧髯也就提不起太多的兴趣,沉声道:“这事终究是你的责任,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收拾一下行装,即刻崂山营报备吧。”
萧髯神情大变,化为一片恐慌,在兵站里虽然只是个小小的队正,好歹还有一份希望,可要是了崂山营那个鬼地方,那可真的比流放还要凄惨!他正鼓起勇气求饶时,旁边蓦然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将军,此事与萧队正无关。”
李中川侧首望,见是一个年轻人领着一帮孩子,朝自己走了过来。
李中川冷冷道:“你是何人?”
裴城道:“我是这个村子里的人,这群孩子跟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