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觉察到他的阴影,便转过头来看,抬头一望,便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大叔,你好。”
她的脸红扑扑的,一双很大很圆的杏眼水灵灵的,眯起来也闪着灿烂的光,笑起来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虽然掉了那么一两颗)额头上挂着一枚额坠,显得她机灵讨巧,之前溅上的水点在她眼角,衬得那张脸圆润可爱,好似发着光。
秦存走近她,向她点头,也笑了一下,孩子看看他,歪歪头,说:“大叔,你不开心么?”
秦存没说话,她转头在一边的草地上摸索,□□一朵不及枣核大的野花,伸手递给他:“喏,给你。我娘说,不开心,瞧瞧花儿就好了,对不对?”
秦存接过来,又笑了一下,低头看看手上的花,那朵小小的,五瓣的,白色的花,花中心有一些黄色的蕊,只有一根很细很细的茎撑着,碰一碰就会散掉的样子,这样娇小,这样脆弱,但也这样真朴美丽。
秦存低声答了一句:“对。”
孩子听他答话,又笑起来,然后低头拧了拧自己的衣角,轻声说:“大叔……你看,我送了你一朵花,你,你也给我一样东西,我们就扯平了,好不好?”
秦存瞧着她,轻轻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收回手,问她:“你想要什么?”
你想要什么,后来他常常想,你想要的,我能给的,我都给你,好不好?
孩子道:“一块玉佩,你瞧。”她伸手一指,远处较浅的水域里有一块绿色的玉佩,因为颜色鲜亮,所以扎眼得很,她说:“我不小心把它弄掉了,你帮我捡回来好不好?”
她低头说:“水里有很多石头子,我怕疼。”
秦存瞧着这个孩子,她抬头看着他,眼睛一下下眨着,眼睛里干净澄澈,泛着水光,机灵漂亮。
秦存向她点点头,说:“好,我去拿玉佩给你。”
他当真脱靴下水,蹚着水,踩着一个又一个硌脚的石子,到那水里去捡玉佩,当他正撸起袖子,伸手捞到那块玉佩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唤:“阿棠!”
孩子立马站起来,大声应:“哎!”她忙忙转过来,对秦存道:“大叔,我娘叫我回去了,你拿到了玉佩,明天到那棵海棠树底下的屋子里找我吧?好不好?我回得晚了,娘亲该念叨了。”没等秦存开口,她匆匆穿上鞋子,向那海棠树跑去了。
秦存握着那枚玉佩,静静地看着孩子跑开,他低头看看玉佩,上面刻着荷叶莲台,中间有一个“棠”字。他轻轻握着它,露出一个笑。
“大叔!你记得呀!”那孩子跑到远处,又停下来了,回头向他大声喊,这声音穿进他耳朵里,倒把他一惊,他的手一抖,险些没把那玉佩掉在地上。
秦存脸红了一片,然而他没有做声。
次日,他找到孩子所指的那棵海棠树,这时的海棠已经快开尽了,仰头去看,绿油油的枝叶盖在树顶上,被太阳晒得反光,偶尔零星几点没有凋尽的花点缀在里面,扎眼得紧。
海棠树底下有一圈矮矮的竹篱笆,里面有一所屋子,一笼鸡,那些鸡在笼子里面或咯咯或喔喔地叫,屋子小小的,应当算作的院子也小小的,但也许因此这地面上才打扫得干净。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伸手去也不大知道该把手敲到哪里,直到屋子的门打开,从里面出来一个中年男人,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布缠了竖在脑后,蓄着花白的,长长的胡须,几乎要拖到胸口,穿着一身短打的衣服,扛着一把锄头,他瞧见外头有人,停了一停,眯着眼睛看过去,忽然扔了锄头迎上来,道:“秦大人,真是好久不见。”
秦存仔细瞧了瞧那张脸,没说话,那人便把头发和胡子拨了拨,秦存行礼道:“沈大人?”
“莫再这样叫了,我已辞官许久,哪当得起这称呼。”那人摆摆手笑道。
沈丘,秦存是记得的,他比秦存只大上五岁,年岁相近,早年丧父,科考缕缕不中,而后母又离世,再后几年,才总算高中了。当初在京城,秦存与他并不交好,甚而因为些钱权之争,隐隐有相互看不过眼的势头,只是那都是旧事,沈丘早在八年前辞官退隐,当时他正是壮年,如日中天,这番举动便惹了纷纷议论,秦存虽没工夫管这闲事,也多少听了一耳朵,如今隐约记得的只有一段趣闻,说是他辞官前夜跟人喝得酩酊大醉,迷迷糊糊跟人说:“你说我要这官位如何?这官位我要来何用?不要,不要也罢。”京城里权把这当笑话讲来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