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忙了约摸有半个多时辰,阿慈换好了衣裳。身上是件素白衫儿,底下穿了一条麻布裙,外头又穿一身大袖圆领粗麻长衫。她坐到妆台前,叫丫鬟给她挽了一只孝髻,插上一根素银钗子。
收拾停当,已有丫鬟端来了几样吃食,阿慈就坐去小桌旁用着。只是用着用着,她又望一眼屋里摆的铜壶滴漏,奇怪问了一声:&ldo;都已是这个时辰了,怎的三司的人还未到王府?&rdo;
思妤早起已经是用过了饭,这会子也只是陪阿慈坐着而已,听见她这样问,便站起身来道:&ldo;我去外头问问看。&rdo;
说着就披了件银白披风匆匆往外头去了。
但她这一去却去了良久,半晌以后才从外头回来,却回阿慈说,三司的人原来一早就已经来了,那些人来就去了王爷的院子,思妤一直跪守在灵堂中也并不知晓。
阿慈当即放下筷子:&ldo;胡管家在做什么?!怎的也没人通报于我。&rdo;
思妤见她是要起身的架势,赶紧也将麻布盖头给阿慈取来,边取边道:&ldo;我亦去了王兄院中,胡管家正在那里料理,称是起先嫂嫂未起,便没让人通报,哪知后来就忙忘了。&rdo;
阿慈接过思妤递来的麻布盖头与披风,赶忙三两下盖好系紧,边道一声&ldo;不成规矩&rdo;,又喊思妤:&ldo;我这厢要往那里去看看,你看你是留在此处还是随我一同过去?&rdo;
&ldo;我自然是要与嫂嫂同往的。但是嫂嫂也别急,&rdo;思妤说着,又忽地拉住阿慈的手,道,&ldo;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想要见一见嫂嫂,方才教我给碰着了,便与我说好了在偏厅等候。&rdo;
&ldo;左都御史?&rdo;
&ldo;是。嫂嫂要去王兄院中察看情况,不若先去见一见他。一来王兄院中才出了事,多少总有些不干净的,嫂嫂才又抱了病,只怕那邪气趁虚而入,倒生出旁的病症来;二来左都御史大人乃是都察院的一把手,嫂嫂与其去听三司来的那些个杂役们七嘴八舌,倒不如听听这位左都御史是何说法。&rdo;
阿慈一时就止住了才要迈出去的脚。
她想,左都御史在这个时候求见,恐怕是经一早查证下,发觉王爷的案子有了什么眉目。又听小姑这一番话言之在理,遂也点头答应,道一声&ldo;也好&rdo;:&ldo;那便往偏厅去吧。&rdo;
于是思妤搀了阿慈,身后随侍几位丫鬟,几人就一路往偏厅走。
路上,阿慈想来想去的,又禁不住向思妤问起这位左都御史:&ldo;我听你方才话里,像是此前便已认得这位大人?&rdo;
思妤一颔首,道:&ldo;是的。&rdo;
&ldo;你一个小姑娘家,怎会结识官场上的大人?&rdo;
思妤就笑了一声,又叹一声:&ldo;嫂嫂有所不知,这位左都御史迟恒迟大人,原是王兄生前至交,王兄在时便常常会到王府里来走动的。非但我认得,王府里上上下下丫鬟婆子们也都认得。&rdo;
阿慈方才恍悟:&ldo;原是如此。&rdo;
说话间,几人已过了垂花门,行到前院。阿慈在小姑的搀引下,穿过穿堂,沿十字甬路进了偏厅。
人还未入偏厅时,阿慈便已瞧见门里头背身负手站了一位身着吊服,头戴黑色官帽的男子,她进门时有家丁报了一声&ldo;王妃到&rdo;,就见那男子迅速转过身子迎上前来。
甫一见他的人,阿慈才跨过门脚,登时却顿住了。
她瞠目结舌,满面惊讶不已,张开口半晌才&ldo;啊&rdo;的一声道:&ldo;原是公子!&rdo;
&ldo;是,下官都察院左都御史迟恒,见过端王妃。&rdo;迟恒躬身垂首,行了个礼,复才抬起头来,轻声道,&ldo;王妃因备嫁而关了酒坊,上一回见到时还是仲夏,如今数月过去,王妃可还安好?&rdo;
只见眼前这位面若冠玉的大人,生得是霞姿月韵,言谈间有雅人深致,举手投足又穆如清风,他与阿慈说话时,微微蹙着眉,眉眼中的关切之意更是全然不加掩饰。
阿慈忽就教他这一席话给惹红了眼。
她垂下头福了一福身子,又低眉垂眼黯黯道:&ldo;劳大人挂心,妾身很好。&rdo;
阿慈也是及至这会子,才意识到自己的后知后觉。
适才思妤在来的路上同她说起这位迟大人时,称他乃是王爷生前至交,那会儿她便应该想到了:那时阿慈当垆卖酒,那位称说她家的酒酿得香醇,就常与王爷一同前往眷顾生意的&ldo;读书人&rdo;,便是眼前的左都御史。
当日阿慈没问过也不晓得,是以不知迟恒姓甚名谁,官居几品又任何职务,如今晓得了,于惊讶之余,却也无端端生出许多物是人非事事休的伤心来。
迟恒依旧,她也依旧,可王爷却是不在了。
想到此,她又禁不住拿出了折起放在袖中的一张手绢来,悄悄拭泪。
迟恒见状,一时也是心如刀绞。
他心知她这两日的情绪不稳,想来女儿家的心思又更要细腻一些,忙便低头赔罪,轻轻道:&ldo;是我不好,惹王妃徒增伤心了。&rdo;
&ldo;不干大人的事,&rdo;阿慈摇摇头,&ldo;只是妾身自己的缘故,见到大人,就想起旧时光景,一时失态,教大人见笑了。&rdo;
她拭过了泪,才又强打一丝精神抬起头来,请迟恒上座,自己则也携了思妤,往厅中主位上走。